馬三紅看廖金月那個氣勢,也是有些蔫了,想想便道:“那收了麥後,我們給你錢……”
陳雲霞連忙幫腔:“這當然不行,我們還得去醫院看病呢,看病不要錢啊?”
如今陳雲霞去醫院看病的事,反正大家也知道,還是被馬三紅知道了嚷嚷出去的,陳雲霞乾脆說開了:“大伯娘,我到現在連個兒子都沒有,你不給錢,那是不要我看病,我不看病,沒法生兒子,那我這是沒活路了!”
馬三紅看看這架勢,發現討不了好,給她男人使了一個眼色,最後隻好說商量商量,回家看看怎麼弄錢,之後溜溜地走了。
廖金月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冷笑一聲,馬上就蹬蹬蹬地過去了街上。
這春天來了,天暖和了,街上井台那裡的老柳樹抽芽了,柳樹底下坐著一群老頭老太太在那裡閒磕牙,就愛說這東家長西家短的,她們看廖金月氣哼哼的,自然趕緊問怎麼回事,廖金月就是過來說這個的,她馬上和人家說,自己家為了種地,高價買了化肥,連兒媳婦看病的錢都拿出來了,結果嫂子過來,就要搶化肥,還不想給錢,她向人在那裡說道:“這是不給我們活路啊!化肥現在多難買,我們也是買的黑市高價的化肥,他們竟然明著搶,當兄弟也沒這麼當的!”
大家聽了,自然都是搖頭連連,想著這馬三紅就是欺負人。
廖金月這邊和人說道完了,看看時間不早了,便也回來準備做飯炒菜招待蕭勝天了,那邊馬三紅卻又來了,她往井台上一坐,之後長歎了口氣:“我那妯娌,可真不咋地啊,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麼妯娌啊!”
她一個開場白,是吊起大家胃口,等著大家來問呢,誰知道周圍幾個沒牙老太太揣著袖子,就是沒人答話。
她終於受不了了,怎麼沒人問?
一時有些下不了來台,她隻好自己給自己一個台階,提示大家:“哎喲,我是說那個化肥的事!”
旁邊王奶奶笑嗬嗬:“就是你想不花錢要人家花錢買的化肥,人家不肯給你的事是吧?”
馬三紅:“對——”
她剛說出一個對,就覺得不對勁,這是啥意思?
王奶奶:“行了,你不用說了,我們都知道了。”
馬三紅頓時訕訕的:“這,這是咋啦……”
王奶奶笑了:“你也不看看,現在好幾個村的,一大早都過去東風村,聽說是搶著要買化肥,這麼搶手的東西,怎麼,人家非得不花錢白送你啊?親兄弟也沒這樣的啊!”
馬三紅聽得臉紅耳赤,扭捏了一番,自己倒是覺得沒意思,隻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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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候,飯差不多也做好了,顧建國被派過去請蕭勝天吃飯。
這時候雨又下起來了,並不大,但到底是下雨,顧建國拿了草帽戴頭上就出門了,其實他心裡有些不痛快,想著說好了過來吃飯,怎麼還得三催四請的,擺什麼架子!
誰知道過去東風村,他這才發現,東風村外麵已經擠了不少人,都在那裡等著要“買化肥”,周圍好幾個村,甚至遠處彆鎮子上的人都來了。
他也是頭一次遇到這陣勢,嚇到了,想著蕭勝天呢,被彆人圍著出不來?
正在那裡翹頭看著,就聽到一個姑娘喊:“咦,你不是清溪的哥哥嗎?”
顧建國看過去,認出來這姑娘眼熟,一想,恍然:“你是清溪的同學是吧,我記得你們一個宿舍住?”
以前他去送妹妹,遇到過兩次,記得這姑娘挺熱情的。
霍春燕噗地笑了:“是,我是清溪同學,今天跟著我爹過來找化肥,我還說等會過去找清溪呢,等我們買到化肥,就去找清溪玩兒啊!”
顧建國撓撓頭,心說這麼多人來買化肥,哪有那麼好買的,不過這種話他也不好說,畢竟自家買到化肥了,再給人家說,好像說風涼話一樣,當下隻好打著哈哈說等會去家裡坐坐彆客氣。
說話間,顧建國見一個個子不高的少年探頭探腦地過來了,霍春燕便給他介紹,說這是孫躍進,這是她們班的班長。
顧建國一聽人家是班長,多少有些拘謹,連忙客氣地和孫躍進打招呼。
孫躍進也是第一次見到顧建國,他聽說顧清溪的哥哥現在那些編織,好像買賣不錯,不過他沒買過,畢竟身在農村,誰稀罕那個。
但是他沒想到,顧建國竟然看著這麼土的一個人,臉上曬得黝黑,穿著帶補丁的棉襖,看著就不上台麵,和顧清溪簡直不像是親兄妹。
他多少有些失望,不過還是熱情地打了招呼。
顧建國其實根本不想理會這幾個,他和人家說話不自在,覺得人家是文化人,但又不願意得罪人,好歹是妹妹的同學,隻能是客氣了幾句,客氣幾句後,就打算趕緊離開。
誰知道剛走了兩步,就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看過去,卻是蕭勝天。
蕭勝天笑著說:“哥,叫我過去吃飯?”
顧建國心說乾嘛叫那麼親,誰還是你親哥不成,再說瞧這話說得,好像我娘多了一個兒子似的,不過到底自家欠著人家人情,他忍下了,還是道:“是,我看你這裡是不是忙著,你有功夫嗎?”
蕭勝天:“怎麼沒功夫,嬸叫我過去吃飯,就算再忙也得騰出時間,那我們現在過去吧。”
顧建國越發覺得,這人還真是連句客氣話都沒有,隻好道:“行,那走吧。”
而就在不遠處,孫躍進自然瞧見了蕭勝天,當下一個冷笑:“又是他,可真有意思,都這麼親近了!顧家人也挺有意思,還真是不嫌棄!”
彭春燕納悶了:“啥啊,你認識那個人?”
孫躍進待要戳破,不過想想,沒說,反而是故意笑著道:“那個人啊,是個二流子,不務正業,以前還打架鬥毆逞凶鬥狠的,反正不是什麼好人。”
彭春燕聽著更加疑惑,看看顧建國和蕭勝天遠去的背影,不由搖頭:“是嗎,這人竟然這樣?看著倒是好看又和善呢,還高高大大的。”
好看,和善,高高大大,這幾個字眼可是戳痛了孫躍進。
顧清溪說什麼來著,說本來喜歡他,隻因為他比人家矮,所以嫌棄他。
孫躍進磨著牙:“這種人,早晚是蹲監獄的料子,不是什麼正經人,顧清溪哥哥竟然和這種人混在一起,隻怕是要被帶壞了!”
彭春燕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說是不是要提醒下顧清溪?清溪怎麼和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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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勝天心情自是不錯,開始隻弄到了那麼三車化肥,他知道根本不夠,生產資料局那幫人雖然給自己提成,但那些化肥怕是根本分不到村裡的鄉親手上就要被搶光了,他也不是隻圖自己掙錢,也想給村裡想想辦法,所以就和生產資料局提了,他再去弄化肥,弄到化肥到時候五五分,一部分走生產資料局的賬,憑化肥票來買,一部分就直接放東風村,自己做主。
為了這個,縣裡可是研究了半天,最後終於說,現在改革開放了,街上到處都是拿著鉤子秤賣菜的農民了,省裡也沒那麼多化肥分給大家,憑啥不能自己想辦法?
當然了他們也是琢磨著,不答應,蕭勝天乾脆不去找化肥了,那不是一切都白搭了?
於是縣裡就答應了,答應了就好辦了。
蕭勝天又去找了化肥廠,化肥廠的人說沒那麼多化肥,後來他就直接和廠長談,說讓工人加班加點乾,給他們發錢,這可是把廠長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根本沒見過這種事啊!
蕭勝天便把一張報紙直接給了化肥廠廠長,逐字逐字讀給他,告訴他,現在是新時代了,和以前不一樣了,最後說來說去,化肥廠廠長都覺得自己錯了,蕭勝天說得道理對,蕭勝天出的主意是多麼地響應改革開放的精神,於是也就答應了。
兩邊都答應了後,蕭勝天從中間就好辦了,他給這邊談好了價格,和那邊也談好了價格,在國家製定的標準內,但正好有一個差價讓他賺,如此一來,自己不費功夫,就落下好大一個利。
不過蕭勝天也知道,這個時候說是改開了,但一切都處於萌芽狀態,人的觀念還沒轉變過來,所以他也不急,也不出那風頭,直接把化肥交托給東風村的支書,他來全權負責幫著往外出,但是錢當然自己賺。
便是如此,東風村支書都樂得要命,人家沒那賺錢的意識,人家覺得有化肥拿捏在手裡可以做主就很了不得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威風八麵人人來求!
蕭勝天想著這一筆買賣,心情自是不錯,揚眉間,笑望著顧建國:“哥,你最近編織的買賣怎麼樣?”
顧建國:“就那樣吧。”
蕭勝天:“這個做好了,應該很好賣。”
顧建國歎息:“好賣又怎麼樣,現在你嫂是拚命地做,可供不上啊,再說了——”
他越發歎了口氣,他媳婦還得吃藥養身子,生孩子才是最大的問題,光掙錢不生孩子心裡也不高興啊,所以想想心裡還是沉甸甸的,並不好受。
蕭勝天不知道顧建國犯愁生孩子的問題,不過他多少明白了,便提議說:“其實可以讓彆人做,你自己負責賣,低價收,高價賣。”
顧建國聽了,瞪眼:“那,那不成了黃世仁了嗎?”
蕭勝天一笑,也就不說什麼了。
顧清溪這哥哥腦子和顧清溪不像是一個娘生的,看來得慢慢熏。
到了顧家院子的時候,依然下著濛濛細雨,踏進那院子時,廖金月便已經熱情地出來接了,顧保運也從旁客氣著,陳雲霞更是站在旁邊,唯獨顧清溪沒出來。
蕭勝天微聳了下眉,約莫知道她的心思,也隻是笑了下,沒說什麼。
其實一個多月不見了,他自是想得厲害,那渴望和衝動在即將見到她之前,先是澎湃猶如漲潮,幾乎讓人無法控製,接著便是歸於平緩,至於現在,踏入了她家的院子,那心緒便越發平靜。
想得到的,終究可以得到,想見到的,也必能見到,不過是早一刻晚一刻罷了,釀在壇子裡的美酒會因為等待而變得越發香醇。
“來,進屋坐,先洗洗手,咱馬上開飯了!”廖金月大著嗓門招呼,之後跑去灶房,又壓低聲音囑咐自己兒媳婦:“把清溪叫出來趕緊吃,今天咱有臘肉,等會剩下涼了不好吃了。”
便是有客人在,她也不舍得女兒吃剩下的,得趕緊上桌,讓閨女也順便吃點好吃的。
陳雲霞自然是知道自己這婆婆的心思,早就習慣了:“我知道,這就叫她去!”
其實顧清溪不用叫,她一直支棱著耳朵聽外麵動靜,如今聽得這話,便很隨意地從屋裡出來,若無其事地道:“娘,我來端碗過去吧。”
“行,你把這個盤子端過去。”廖金月直接指著那臘肉盤子這麼道。
顧清溪看過去,她娘可真是舍得,那臘肉暗紅色,泛著油光,且成一片片,拌著一些青白相間的蔥花絲,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
這可是大菜。
她抿唇笑了,端著那盤子,邁入了北屋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