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靜垂下的睫毛,陡然間顫了下,甚至臉上驟失血色,她確實是被自己嚇到了。
隻是一個陳昭而已,怎麼嚇成這樣?
她在害怕什麼?
蕭勝天皺眉沉思一番,手指輕輕敲打著老圈椅的把手,最後終於起身,他想去公社裡走一趟,試探下陳家人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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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顧清溪家一口氣收了一千八百斤的糧食,可算是大豐收,家裡的缸不夠用,趕緊去縣裡買了幾口新缸裝麥子,彆人看到自然是眼饞,羨慕得不行,直說你家這下子富了!
其他人家,也有收得多的,也有收得少的,不過大部分都能吃飽飯,總體上個個歡喜,唯獨顧清溪大伯家,那塊地本來就不夠好,加上伺候得也不上心,麥粒不飽滿,乾等了兩天,看彆人都收了,熬不住,也趕緊割了,最後打下來糧食一過秤,竟然一畝地才收了二百斤不到。
這就有點難受了,看看彆人大豐收,竟然還要買缸壘水泥糧倉,再看看自家,怎麼都不是滋味。
為了這個,馬三紅自然少不了說幾句酸話,還讓自己孫子過來顧清溪家吃飯,貪小便宜,廖金月是個良善的,對馬三紅孫子倒是好言好語,到底是孩子嘛,但是多餘的便宜,是絕對不想給他們占。
馬三紅為此哭窮了一番,又去找王支書,那意思是能不能免了公糧。
但怎麼可能,免公糧這個事,彆說王支書願意不願意,就算他願意,那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啊!
馬三紅家哭天喊地一番,但該交的還是得交,而且是儘快交。
王支書在喇叭裡一直喊,催著大家趕緊去交公糧,儘快把公糧交了,拿到交公糧的條子去他那裡。
廖金月這裡也是著急,交公糧這個事得儘快,莊稼人做事踏實,欠著彆人糧食總覺得不自在,恨不得趕緊還了。
本來她是想著等蕭勝天那邊的拖拉機,不過蕭勝天最近一直不見回來,她也找不到,當下心裡急,便說好了拿麥麩子換,借用人家的驢拉著車,直接就要過去公社裡。
因為陳雲霞肚子不小了,廖金月不想讓她顛簸,便讓顧清溪跟著顧建國的車過去公社裡交公糧。
車子滿滿地載了三百斤糧食,都是顆粒飽滿篩了幾次的上等好麥子,怕到時候萬一缺秤,還特意多放了十幾斤。
麥子沉甸甸地裝上了,顧建國趕著車,顧清溪坐在後頭,出發過去城裡。
從村裡出來的時候,正好路過王支書家,王支書正端著飯蹲在門口吃,手裡還捏著一個大白饅頭嚼,他看到顧清溪,忙打招呼:“這是去城裡?”
顧清溪:“對,去城裡交公糧。”
王支書笑了:“好,很好,這幾天得趕緊交了,咱高中生的覺悟就是不一樣。”
顧清溪笑著打了招呼,驢車便慢悠悠地下了村口那個坡,過去大道上了。
王支書端著飯碗,看著顧清溪他們的背影,過了一會,直接放下碗,對他家二小子說:“小二子,咱洋車子放哪兒了?我去趟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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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實在是熱得厲害,太陽毫無阻攔地烘烤下來,像是要把人烤化,顧清溪戴著草帽,但汗水依然是打濕了耳邊的幾縷頭發,就那麼貼在臉上。
她使勁搖蒲扇給自己扇風,扇過來的風也是悶熱的風,難受得要命。
這個時候不免想念蕭勝天的拖拉機了,坐上去,風一吹,涼颼颼的,那才叫舒坦。
不過想也沒用,眼下麥子收了,農民收拾下地裡,就應該耕地用肥料了,這個時候正是蕭勝天廠子裡最忙的時候,他三天兩頭到處跑省外,根本不見人影。
這麼一路煎熬著,驢車總算到了公社糧管所附近,遠遠地看過去,糧管所是兩排低矮磚瓦房,牆外麵還殘留著白底紅字的大標語,大路上都是車子,一看就是來交公糧的,或者趕著驢車,或者推著平車,每個車上都是沉甸甸的糧食。
大家的臉上,是豐收的歡喜,也是排長隊的焦躁,還有人在那裡歎息:“咱眼巴巴地把糧食交上去,怎麼還得排隊呢!”
“沒辦法,這是應當應份的,給國家做貢獻,本來就得交。”
如今農民分了地,收了不少糧食,一畝才交五十斤糧食,大家都知足了,可這排長隊真難受。
顧建國一看這情景,頭疼了:“這得排多久,前麵都是車。”
顧清溪:“那就慢慢來吧,這事也沒法急。”
她記得,上輩子自己也跟著來交過公糧,確實挺辛苦的,糧管所的人也是鼻孔朝天,一個不小心,糧食不符合人家標準,還得拉回去重新曬。
顧建國擦了擦臉上的汗,愁眉苦臉:“是。”
乾等在這裡真不是滋味,那兩排磚房低矮,旁邊連棵樹都沒有,就這麼直接地被太陽烤著,每個人都一臉焦躁的汗,驢糞和汗水混在一起,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顧建國看看妹妹,隻見她臉蛋都被曬得泛紅,有些心疼了:“早知道不讓你來了,這不是活受罪嘛!”
顧清溪擦了擦額頭的汗,笑了:“這有啥啊,就是熱一點,熱總比冷好。”
顧建國仰脖子看那邊,一眼看到了:“那邊有賣冰棍的,我去買兩根,解解熱。”
顧清溪想說彆花那個錢了,犯不著,誰知道顧建國已經往那邊擠了,人聲鼎沸,鬨騰得很,顧清溪沒辦法,隻好停在原地等著。
周圍人亂糟糟的,有人在說收成,有人在說上次交公糧沒交成的犯愁事,還有人吧嗒吧嗒抽著卷煙,味道傳出來,熏得人難受。
也有人注意到了顧清溪,畢竟在這充斥著粗糙農村婦人和莊稼漢的地界,像顧清溪這樣,一看就清爽秀氣的女學生很少見,有好幾個年輕人偷偷地往顧清溪這裡看。
顧清溪等了一會,這車子沒怎麼往前走幾步,人又被烤得難受,也是有些無奈,忍不住探頭看哥哥那邊,說是去買冰棍,怎麼還沒回來?
正想著,她哥哥便從人群中擠過來了,跟著一起過來的竟然還有陳昭。
乍見陳昭,顧清溪倒是有些意外。
而陳昭看到顧清溪,也愣了下。
顧清溪留著短發,戴著草帽,清爽利索,額頭間的劉海被草帽壓得貼服在光潔的額頭上,看著有幾分乖娃娃的意味。
她穿著半截袖的襯衫,露出潔白秀氣的胳膊,那皮膚很好,像是怎麼曬都曬不黑一樣,和周圍的人氣質截然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