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拿著鐮刀,另一個背著竹筐,正往南邊地裡走。
這是一男一女,男是蕭勝天,女,她隱約認出那就是以前見過秀菊。
顧清溪站在那裡,傻傻地看著路上那兩個人,一時竟然連偽裝一下情緒都難,就那麼不眨眼地看著他們。
這個時候蕭勝天和秀菊也看到了這裡,蕭勝天笑著衝這邊打了聲招呼,之後便繼續和秀菊說話,倒好像和她不熟一樣。
秀菊輕笑著,之後瞟了一眼顧清溪方向。
再之後,兩個人就走遠了。
顧清溪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到腳邊母雞發出咕咕聲音,她才收回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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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表彰大會,縣裡特意派了人開著紅旗小轎車來,來了好幾個領導,其中也包括閆淑靜爹閆守新。
公社人早就在這等著了,陳寶堂和王支書都特意過來,親自請了顧清溪一家子過去,當陳寶堂看到顧清溪時候,認出來了,恍然,之後也就笑了,熱情地誇了一番顧清溪。
大家一起到了村子裡場地,場子中間架起來大喇叭,還掛起來紅條幅,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來看熱鬨,就連村裡小學都放假了,幫著一起來鼓掌。
顧清溪環視過眾人,目光卻落在了角落一處。
陳昭竟然也來了,他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正站在喇叭旁邊,跟著往這邊看,當他注意到自己看他時,便對著自己一笑。
很熟悉溫和笑容。
顧清溪記起,陳昭身體不好,但是愛擺弄電子產品,修理這些倒是可以,估計是來幫忙吧。
表彰大會很快就開始了,先是縣委領導說了顧清溪表現,接著便開始頒布獎狀了,由顧清溪上台簡單說了下感受,之後由領導親自將獎狀頒發給顧清溪。除了獎狀,還有獎品,獎品是一個搪瓷缸,一個大紅塑料皮筆記本,還有一個——
那是一個紙盒子,包得嚴嚴實實。
顧清溪好奇地看著那紙盒子,很是厚重,外麵還標著大寫英文字母型號,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麼,疑惑地看向旁邊笑著閆守新。
閆守新鼓勵地望著她:“顧清溪同學,這是縣委裡經過商議,特意撥出來資金為你添置獎勵,你打開看看吧?”
顧清溪試探著打開來,打開後,驚到了。
這竟然是收音機!
收音機,在他們這裡俗稱為戲匣子,這可是值錢玩意兒,這一個要三十多塊錢呢,價格要說特彆貴,也不至於,自己家裡現在光景好了,也是能拿出來這些錢,但問題是拿出來是一回事,肯拿那麼多錢買一個戲匣子,那是萬萬不可能。
畢竟這個東西在老一輩人眼裡,是閒東西,隻有吃飽了沒事才會買這個。
顧清溪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得這麼一個獎勵,不敢置信地望向旁邊領導。
領導卻隻是笑著說:“看到顧清溪同學喜歡這個,我們就放心了,這次你立了大功,我們也是想將獎勵落實到實處,能發一些確實對你有用處獎品。”
顧清溪感激不儘,連聲感謝,這意外太驚喜,她實在沒想到。
周圍村裡人看著這情景,一個個羨慕得不行了,顧秀雲更是有些想不到,她呆呆地看著那個戲匣子,差點哭了,她也想要一個這個,最近一直磨著爹娘給自己買,爹娘也答應了,說如果下次考試好,就給她買,而現在,看起來自己是沒指望了,但顧清溪竟然有了!
她又想起來自己和孫躍進種種,前途渺茫,一時險些掉下淚來。
廖金月看著這戲匣子,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恰好這個時候,人家領導請她上台,說一下她是怎麼教育女兒,周圍鼓掌聲響起來,廖金月臉上火辣辣,她這輩子還沒上台演講過呢。
她覺得自己腳底下都是虛,整個人是飄,走上前後,她兩眼茫然,腿腳僵硬,這時候領導給她遞過來話筒,她腦子裡轟隆隆,隻覺得眼前一片白。
好不容易鎮定了心事,看過去,周圍都是人,有同村,也有外村來看熱鬨,平時熟悉那些人,如今全都笑望著自己,等著自己一舉一動。
廖金月覺得自己腦子裡都是漿糊,半天竟然說出話來。
偏生這個時候,還有人在那裡起哄:“嫂,說啊,你說啊!”
廖金月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我這個閨女,從小就聽話,是個好人!”
她這一說,嗓門特大,周圍人都紛紛鼓掌。
廖金月大受鼓舞,繼續說起來,說自己閨女如何優秀,說自己閨女救了大家她也覺得光榮,又說自己如何教導。
有些話,本來她不會說,但不知道怎麼,就從嘴邊冒出來了,說得那叫一個激情昂揚,掌聲陣陣。
“咱娘真厲害,我都不知道咱娘這麼能說。”顧建國低聲說。
“是,如果是我上去,估計腿都發軟,哪能那麼能說呢!”陳雲霞敬佩不已。
“得,也就是瞎說吧。”顧保運是吝嗇於誇讚自己媳婦,趕緊貶了一句,這也算是自謙吧,哪好意思說自己媳婦厲害。
顧清溪看著自己娘,站在旁邊心裡自然是高興,她娘這個人,上輩子一直都是縮著脖子,見到人不好意思打招呼,遇到人家說話,趕緊躲著。
沒辦法,兒媳婦沒孩子,是個絕戶,閨女說是學習好又沒考上大學,哪好意思見人,人堆裡說話,就怕人家問起來這個。
時候一長,她娘好像膽子就變小了,眼神也膽怯得很,見不得場麵,也不愛看熱鬨了。
結果現在,台上娘,可和上輩子不同,兩眼發光,滿臉紅光,說出話來底氣十足,那都是自信。
顧清溪想著,這輩子終究是有些不同吧。
正想著,就聽旁邊一個聲音說:“你娘說得真好。”
輕聲細語,很是溫柔。
顧清溪抬頭看過去,是陳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身邊了。
她淡聲說:“我娘不識字,也就隨便說說吧。”
陳昭笑了:“我看你娘也就是吃了不識字虧,不然這怎麼也得是一個支書。”
顧清溪就不說話了。
和陳昭,沒什麼好說。
陳昭卻又繼續搭話:“你腳傷好些了嗎?”
顧清溪:“好了,現在走路不影響了。”
其實腳底下還是有些疼,但勉強也能走路。
陳昭:“那就好,上次碰到你,看你那樣,一直挺擔心。”
這話就有些親近了,顧清溪抿著唇,沒搭腔。
陳昭自然是意識到了,便也不說話了。
後來到了會議結束時候,他才道:“我家也有一個那樣戲匣子,我很熟,之前也拆開過,你用戲匣子,如果有什麼不懂,可以問我,萬一不好了,我也能修。”
顧清溪點頭:“好,謝謝你。”
陳昭抿唇,看向顧清溪,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顧清溪對他冷淡疏遠,大有拒人於千裡之外姿態。
他並不記得自己得罪過她,一時想起那天在醫院情景,是以為自己有病,所以遠著?
他苦澀地笑了下,又說:“我身體不太好,不過那是先天,娘胎裡帶出來,不傳染。”
顧清溪聽這話,明白他心思,也知道他誤會了。
不過那又怎麼樣,她不打算解釋。
她隻是淡聲說:“嗯,那還好,你好好養著就是了。”
陳昭自然是失落,不過還是笑了下,過去了他爹那裡。
表彰會結束時,那邊陳寶堂陪著領導們離開,王支書也跟著寒暄,臨走前,抽空把顧清溪叫到一邊:“剛才和你說話陳昭,那是陳書記兒子,你好歹對人家熱情點啊,人家那孩子挺好,脾氣好,雖然沒上高中,但也有文化,人家讀書挺多,你們好好聊,沒準有共同語言呢。”
顧清溪抬頭望向王支書。
這些話,她聽著耳熟,上輩子聽王支書說過一次。
王支書被顧清溪看得愣了下,小姑娘有一雙清澄眼睛,好像看到人心裡去。
顧清溪笑了,淡聲說:“王支書,我和他有不太熟,不是同學,非親非故,沒啥好聊,而且人家是書記家公子,我和人家說多了,還覺得自己是討好人家呢。”
說完,她轉身離開,回家。
王支書看著她背影,默了一會,從口袋裡拿出一根煙來點燃,皺著眉頭吧唧抽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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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溪走出人群中後,並沒有立即回家,她依然走著往日走慣了那條小路。
今日自然是高興一天,縣委給頒發獎狀榮譽,還有那收音機,都讓她高興,她甚至感覺,就算自己考不上大學,憑著這個,她以後招工也有好處。
但她依然不能高興,她想起來陳昭湊過來和自己說話,那種小心翼翼討好,還有王支書不動聲色勸說,她覺得那是一個坑,這些人竟然還想讓自己跳入和上輩子一樣坑裡嗎?
顧清溪有些憤憤,這些人把自己當傻瓜,而偏生上輩子,自己就是一個傻瓜,徹頭徹尾傻瓜。
這麼想著,她已經走到了一處偏僻地,一抬首,卻見春意盎然,四處蝴蝶飛舞,花草繁茂,當下便怔在那裡,她當然記得,上一次村裡開會,她就是走這條路,當時下雪了,她遇到了蕭勝天和他雪人。
當時他把帶有他殘留溫度雪人送到她手裡。
現在呢,草飛鶯長,春暖花開,她站在這裡,卻看不到他。
一個衝動,顧清溪咬咬牙,便不再回家,她徑自過去蕭勝天家裡。
她想去找蕭勝天,想和他說話,想告訴他不許躲著自己不見自己,就算他是為了自己好又怎麼樣?
就這麼走到蕭勝天家門口,卻恰好見那斑駁朱紅大門被推開,顧清溪一喜,以為恰好碰到他,誰知裡麵走出來卻是一個姑娘。
秀菊。
顧清溪愣了下,站在那裡不動了,昨天傍晚時候,蕭勝天和那姑娘有說有笑去地裡情景,她還記得。
如今她卻從他家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