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裡,顧清溪再沒有什麼好懷疑的,她就這麼看著彭春燕,有那麼一瞬,甚至想撲過去給她一巴掌。
不過到底是忍住了。
二十年她都過來了,到了如今,有什麼不能忍的?
彭春燕卻有些慌了,她想起身,想離開,但卻又兩腿無力,她隻能聽著那個律師繼續講。
這個時候,幾位學校領導也都看過了桌上的文件,文件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得非常清楚,二十年前的高考自然和現在不同,現在的都是電子化規範化,但是那個時候全國各地情況差異大,加上高考也沒恢複幾年,許多操作並沒有像現在這麼完善,這其中自然會出現一些漏洞。
而當年顧清溪他們所在的小城,操作更是不規範,當時卷子是每個地區的各縣交互判卷,判卷之後再由縣裡將分數往上彙總統計,本來自己縣的人是接觸不到自己卷子的,倒是也不至於出什麼大事。可是顧清溪她們高考那一年情況卻有些特殊,由於隔壁縣的操作失誤,他們的學號信息竟然丟失了,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便乾脆將本縣的成績交過來,請他們自己進行處理,這麼一來,幾乎等於把肥肉送到了狼嘴裡,自然便有了各種齷齪,顧清溪的事,不過是其中一樁罷了。
事情發生過,因為牽扯到隔壁縣閱卷組的失職,所以大家有誌一同地隱瞞下來,反正事情過去就過去,之後改革,電子化,過去塵封的卷宗,自然也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也就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了。
律師將這件事來龍去脈講清楚後,看向了彭春燕。
彭春燕渾身都在顫抖,她慘白著臉,搖頭:“不可能,不是的,我的成績沒問題,這不可能——”
然而律師沒說話,隻是安靜地將那些證據擺放在眼前,包括當年隔壁縣遞交的材料,也包括後來修改過的。
這些,其實本應該在幾年後為了徹底消滅證據而銷毀,不過體製內總是在變動,在職的人為這事操心,過去後發現沒事,也就鬆懈了,過幾年換一茬人,誰還知道過去那些齷齪?
再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當事人被冒名頂替了,甩過去五百塊算是封口了,沒人會覺得這是罪大惡極,也就沒人特意去想著要毀了證據。
如今看來匪夷所思的事,在某個特殊曆史時期,甚至是習以為常的,那個時候沒有網絡,信息也不發達,寒門子弟攤上了,隻能自認倒黴,伸冤都沒處伸。
彭春燕看著那些證據,麵如白紙,身體猶如風中的落葉一樣,瑟瑟發抖,她虛弱地扶住桌子,勉強支撐自己的身體,之後艱難地抬頭,看向眼前幾個校領導。
“可是,可是這都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了,都那麼久了,我確實在咱們學校讀了書,我每一科成績都不錯,我也順利畢業了,說明我是合格的。”
幾位校領導中,其中一位是X大的副校長,卻是站起來:“昨晚我們學校學位評定委員會已經根據規定,緊急召開會議,在確認這件事屬實後,決議撤銷已經授予你的學位,今天已經在學校網站上公開宣布,你的學位證書號作廢。”
彭春燕一聽這話,整個人懵了:“不行,我都畢業了,我畢業十六年了,怎麼能撤銷?你們發出來的學位證,還能作廢,憑什麼?你們問過我的意思嗎?我每一科成績都很好,你們說撤銷就撤銷?”
然而根本沒人給她解釋,副校長旁邊的一位秘書模樣的,直接將一份文件遞給她和顧清溪:“這份文件,已經登在了我們學校官網上,同時向教委提請審批。”
彭春燕嚇傻了,她慌忙拿過那份文件看,隻見白紙黑字,上麵寫的卻是撤銷公告。
“彭春燕,女,於198x年6獲得我校管理學專業學士學位,學位證書編號:112343198x0000023,經校學術委員會調查核實,認定彭春燕在錄取過程中存在冒名頂替她人成績的行為”,接著來,公告中列舉了諸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等多項相關條例,最後由學位評定委員會審議表決通過,決定撤銷彭春燕的學位,注銷學士學位證書,原學位證書作廢。
彭春燕徹底慌了,她的學曆沒了,會不會有彆的影響?單位如果知道了,會不會開除她?雖然她已經在學校有些成績了,可,可後麵憑職稱,都需要學曆啊,如果沒有了,那以後怎麼辦?
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猛然間看到手機,她開始拿出手機打電話,她想找人,想找關係,她有些關係,也許能認識X大的教授,也許能幫上忙!
然而越是著急,越打不通,一時竟然是狼狽不堪。
這個時候,卻見會議室裡走進來一個人,卻是蕭勝天。
彭春燕幾乎不敢相信,他竟然突然出現了,當下忙過去:“蕭先生,你好,你好,我是彭春燕,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是同鄉?你幫我想想辦法,我的成績,他們說有問題,竟然要撤銷我的學位,可我都畢業那麼多年了,我連在職研究生都讀了,都工作這麼多年了,憑什麼撤銷啊!你幫我看看吧。”
說起來,她也是慌了,畢竟她誌得意滿地來開一個項目會議,遇到了昔日的同窗顧清溪,還感慨了一番顧清溪當年的高考失利以及人生的差距,沒想到須臾間,自己竟然麵對這樣的狼狽。
那些陳年舊事,她幾乎已經忘記了,她覺得自己既然拿到了畢業證說明自己就是夠資格,既然夠資格,那憑什麼撤銷?
病急亂投醫的她看到蕭勝天,幾乎像是看到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沒去想為什麼蕭勝天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在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蕭勝天身邊時,卻陡然停住了,蕭勝天一臉冷漠,眉眼間甚至帶著一絲厭惡,可是沒有半點“老鄉”的情分。
她愣了下,試圖喚起他對自己的記憶,含淚道:“你記得嗎,以前我們還說過話,還曾經一起坐公交車,你幫幫我吧,我的學位——”
蕭勝天:“你的高考成績不是偷來的嗎?你現在被撤銷學曆,不是罪有應得嗎?”
他挑眉,毫不留情地說出事實。
彭春燕聽著這個,身形晃了晃,她沒想到蕭勝天說話竟然這麼狠,他不是一向寬容大度嗎,不是對老鄉熱情友善嗎,他,他怎麼這樣?
彭春燕咬著顫抖的唇,不敢置信地看著蕭勝天:“你怎麼對我這樣?你,你不知道,我這些年——”
她這些年,一直惦記著他,每次相親都在暗暗和他比較,哪個男人都不如他。
不然依她的條件,何至於單身到現在!
她幾乎拖著哭腔說:“我這些年一直記掛著你。”
蕭勝天皺眉,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後,便徑自走向顧清溪了。
其實顧清溪早就有心理準備了,蕭勝天說會給她一個公道,會查出來,結果才多久,他竟然真得查了一個水落石出。
彭春燕出現在X大的時候,她就猜到了,隻是不敢相信而已,畢竟這些年,她一直認為彭春燕這人不錯,對自己還可以,誰能想到,她就是那個頂替了自己剝奪了自己上學權利的人呢!
幾個月的奔波煎熬,她以為知道了真相,她應該激動,應該大喊大哭,應該衝過去抓住那個人狠狠地一巴掌,但是現在,她隻覺得渾身無力。
為什麼會這樣,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一切真相大白了,所以然後呢,然後她應該怎麼辦?
失去的青春不會回來,她也再沒機會像那些年輕學生一樣悠閒地踱步在楊柳依依的湖邊了。
以至於大腦中竟然是一片空白,渾身也是虛軟無力,彭春燕在哭,彭春燕再求饒,彭春燕在掙紮,這一切看在她眼裡,都仿佛隔了一層。
其實這些關她什麼事,她的二十年怎麼挽回,就算讓彭春燕去坐牢,她也賠不了自己這失去的二十年!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輕輕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清溪,其實一切並不晚。”
聲音清沉溫和。
恍惚中她看過去,便看到了一雙沉穩的黑眸。
看著這樣的她,她再次想起來二十年前的那個少年,那個飛揚不羈的少年。
二十年了,商場曆練,歲月沉澱,他早已收起來昔日的鋒芒,變得內斂沉穩,隻是站在那裡,就是撲麵而來的男性成熟荷爾蒙,以及仿佛永遠能駕馭一切的壓迫氣勢。
而她呢,她是不是一直停留在原地?
蕭勝天卻抬手,直接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修長有力,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並不晚,隻要你願意,想要什麼機會都可以。你才三十八歲,人生還很漫長。”
顧清溪沉默了好一會,終於艱澀地發出一點聲音:“謝謝你,真得謝謝你。”
彭春燕求助於蕭勝天,卻被蕭勝天無視後,她隻是怔怔地看著蕭勝天,又見他竟然過去了顧清溪那裡,竟然握著顧清溪的手安慰。
她有一刻的茫然,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他們不是一直沒聯係嗎?
十年前,蕭勝天出現在小城,顧清溪的一句話,不是已經讓蕭勝天知難而退了嗎?
一直到顧清溪說出“謝謝”這兩個字,她陡然間明白了。
瞳孔收縮,她痛得不能自已。
隻憑一個顧清溪,怎麼可能將一切查得這麼清楚,所以是蕭勝天幫忙了嗎?蕭勝天竟然幫著顧清溪對付自己?
彭春燕甚至想起剛才的秘書,是了,是了,那是蕭勝天的秘書!
她盯著蕭勝天,恨得整個人身體都在顫抖,之前因為期望而泛起的甜蜜,驟然間遭受的打擊,讓她絕望到幾乎無法呼吸,她咬牙切齒地盯著蕭勝天:“是你,是你在查。”
然而蕭勝天根本沒理會她,反而是領著顧清溪,過去向學校領導表示了感謝,感謝他們的配合,學校領導看起來和蕭勝天極為熟稔。
彭春燕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瓜,徹頭徹尾的傻瓜,所謂的項目需要把她請來,其實就是來給她定罪的!他就是要當麵給自己一個難堪,就是故意把相關人聚在這裡以一種近乎法庭宣判的方式對自己進行羞辱!他做這一切,就是通過一種儀式感讓顧清溪獲得心裡安慰!
而這個設下陷阱的,竟然就是蕭勝天,她仰慕了那麼多年的人。
如果不是他,自己何至於單身到現在!
彭春燕瞪著泛紅的眼睛,描繪過的眼線讓她變得猙獰起來,她嘶聲道:“你們不能這樣,你們憑什麼取締我的學曆?當初既然給了我學曆,這裡麵你們沒責任嗎?我既然能畢業,那就說明我夠格,這麼多年了,你們憑什麼?法律還隻有二十年追溯期呢,這麼多年了,你們說取締就取締?你們這麼大一個學校,這是聽一個蕭勝天的嗎?他說讓你們銷毀我的學曆,你們就銷毀?我不服!憑什麼!”
學校領導皺眉,上前道:“彭女士,你當年采用偷竊他人成績的方式來獲得了本校的錄取資格,本身你在本校就讀就是一個錯誤,現在將你的學曆作廢,這也是為了還受害者一個公正。”
然而彭春燕哪裡聽得進去,她瘋了一樣地指著學校領導大罵,之後又罵蕭勝天:“我要去揭發你,你們給我設局,你們壓迫我,你們隻手遮天!蕭勝天,枉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為了一個鄉村教師,一個中年婦女,你就這麼欺壓良民?”
旁邊有保安,也有秘書,所有的人都鄙夷地看著彭春燕。
今天的事,大家都看明白了,無非就是二十年前仗著自己一點權勢偷竊彆人的成績,本來這種事也是常見了,但是這位被揭發了,被取締了學位,竟然還能這麼理直氣壯,也真是新鮮了。
顧清溪,蹙眉看向彭春燕。
在知道這樣的真相後,巨大的衝擊,以至於她根本都不想去麵對彭春燕這個作惡者。
可是聽著這話,她有些無法理解地看向彭春燕,艱難地道:“是你頂替了我的成績,為什麼你竟然還能無恥地說出這種話?”
彭春燕陡然看到顧清溪,卻是燃起一絲希望:“清溪,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我一直對你不薄是不是?彆人對你不好的時候,是不是我一直在鼓勵你?看在我們友情的份上,你能不能就彆追究了,這件事就算了吧?清溪,你已經沒機會了,反正二十年都過去了,就算查明白了真相你也沒辦法繼續讀書了,錯過就是錯過了,可是我不一樣,我有學曆,我在大學任教,你這樣損人不利己有什麼意思嗎?”
她見顧清溪不說話,以為說動了顧清溪,忙道:“清溪,我可以給你錢,給你補償,你要多少?二十萬?三十萬行不行?你拿著三十萬,回去後就能買一套房子了,你毀了我,你什麼都得不到,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顧清溪盯著眼前的彭春燕,微微抿起唇,之後上前一步,抬起手來,對著她的臉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你要點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