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離開河灘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吹著湖風又各處逛了逛,湖邊風涼,總歸比在家裡呆著要涼爽許多。現在雖然已經是秋天,但蕪縣的季節裡沒“秋天”,熱完就是冬天了。
逛了一圈到天完全黑下來,寧香才回家去。
到家洗完澡再順手把給衣服洗了,也就回屋躺下睡覺去了。
寧蘭還沒有睡著,黑暗中小聲開口和寧香說話,“姐,要不你跟我說說吧?”
寧香在暗夜中閉著眼,聲音微悶:“說什麼?”
寧蘭道:“你心裡的委屈啊。”
說出來會好受一些吧,這樣憋在心裡,隻怕真要憋出毛病來了。
雖然這時候自己和寧蘭是情真意切的好姐妹,寧香依然沒有訴苦的欲望和心情,她翻個身背對寧蘭,又微悶著聲音說一句:“沒什麼想說的。”
寧蘭吃了閉門羹,噎了片刻,也沒再執意多問。
***
重生回來的第一夜,寧香睡得並不踏實。窗縫裡漏進清淺月光,她靜靜看著蚊帳上的刺繡蘭花草,那是她前世的手藝,腦子裡則反複上演前世的點滴。
睡得晚,第二天早上起得卻早。家裡其他人也都起得不晚,吃完早飯,寧蘭寧波寧洋結伴上學去,胡秀蓮和寧金生去生產隊上工乾活,此時正值秋收時節,隊裡還挺忙的。
寧香不去上學也不去上工,自己拿碗挖了一小勺米飯,倒白開水泡了泡,就著蘿卜乾鹹菜墊墊肚子。吃完飯洗了一家人的鍋碗,便出門辦自己的事去了。
過幾天便是中秋,她打算去縣城給自己那個名義上的丈夫江見海發一封電報,讓他在中秋的時候回來一趟。她不想再等個小半年等到年底,不想再扯小半年麻煩,她現在就要離婚。
心裡做好這樣的打算,寧香挎著舊得起毛邊的黃書包出門,到河邊伸頭看了看,打算搭彆人的順風船去縣城。
這年頭上,蕪縣周邊這一片,鄉到鎮、鎮到城之間沒有後來那麼多的路,出門上城基本都要靠船。寧香倒是想自己步行去縣城,但隻怕找不見路,一天也到不了縣城。
站在河灘上等了一會,寧香捏著黃書包的帶子正木神的時候,忽聽到一聲:“要出門?”
寧香回過神一看,又是他們隊的隊長林建東,搖著小船正到她麵前。她客氣笑起來,看著林建東說:“想去縣城辦點事來著,隊長你這是往去哪?”
林建東是個熱心好隊長,自從當了生產隊隊長後,就一直秉持著“為人民服務”的準則,一心為他們隊的社員謀生計謀福祉。
他笑一下說:“巧了,我也去縣城辦事,上來吧。”
寧香沒跟他客氣,在他把小船搖到河灘邊的時候,便一腳踩上船板上船坐了下來。
兩人一個隊裡長大的,玩到十來歲的年紀,陌生自然算不上。昨晚又坐在河灘邊聊了幾句,現在更不覺得有多生疏。話題有的聊,畢竟小時候都在一起玩。
人這一生當中,大約童年那段世間是最無憂無慮的。寧香活了一輩子,小時候的很多事情都記不大清了。聽著林建東事無巨細一樁樁一件件地講,她聽得忍不住開心,不時就噗嗤一下笑出聲。
林建東從昨晚見到寧香,就覺得她身上蒙著一層陰霾。現在看她笑得開心,好像初升的陽光破開了她眼裡的黑暗,讓她雙眸都亮起來了,於是他講得越發賣力。
兩人一路說笑,搖著小船從甜水村到縣城。
下船分道的時候,林建東對寧香說:“我要是回來的晚,你就在這邊等我一會,我帶你回去。”
寧香點頭跟他道了謝,便轉身往城裡辦事去了。
她身上帶著自己這大半年偷偷做刺繡攢的一些錢,先去電報局給江見海發了一封電報。因為電報是按字數收錢,一個字要四分錢,所以寧香隻發了四個字——中秋速歸。
發完電報,寧香又順手印了一張離婚申請書,隨後在縣城的街麵上繼續逛了逛。
她捏著手裡那點錢,計算著接下來的生活,吃的喝的玩的一樣都沒有買,最後隻買了兩盒蛤蜊油。
蛤蜊油是縣城國營百貨商店裡最便宜的護膚品了,寧香買它回去,是要把自己的手再養回去。她當然可以通過上工掙工分養活自己,但她還是更想靠做刺繡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