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蘭還站在原地,默聲看著寧香走掉的方向,在心裡想——她姐到底是受什麼刺激了呢?
等鄰裡那些看熱鬨的人都散了,寧蘭還站在原地怔神。等隊長林建東抱著一摞書到她麵前和她打招呼,她才回過神來,懵懵問:“林三哥,你說什麼?”
林建東笑笑的,“你姐在家吧?我給她先找齊了一套小學課本。”
寧蘭低下眉,看了看他手裡抱著的舊書,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給寧香送小學課本。她也沒有多問,隻又抬起目光看向林建東說:“她和爹爹姆媽吵架,剛剛拎包走了。”
林建東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吵架?”
寧蘭輕輕吸口氣,衝林建東點頭。
說實在的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相信她姐會和父母吵架,而且是吵到了父親動手的地步。要知道家裡四個孩子,一直以來隻有寧香最省心,從來也沒讓父母操過心。
林建東眉心微微蹙起來,試探著問:“為什麼啊?”
寧蘭抿抿嘴唇,知道家醜不可外揚,於是又衝他搖搖頭。
林建東看寧蘭不說,自然識趣沒有追著多問。既然寧香拎包走了,他也就沒有把書放下,和寧蘭又招呼一聲便抱著書走了。
***
寧香確實沒有地方可去,這大約就是許多女人的悲哀——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娘家不是自己家,那是哥哥或者弟弟的家,婆家也不是自己家,因為沒有什麼東西是自己的。
不管在哪頭,隻要受了氣,要麼忍要麼滾。
她沿著村裡河道轉了一大圈,最後還是拎包去了熟悉的繡坊。繡坊這時間已經鎖了門,她便放下包在門檻上坐下來,靠著門框在沉沉夜色中閉上眼睛。
家裡的事情其實沒什麼好想的,她隻在那琢磨,怎麼先弄個落腳的地方,不知道林建東能不能給她分一條住家船。如果實在分不出來,她再去問問大隊書記好了,總該能租到一條的吧。
正這麼想的時候,寧香忽聽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睜開眼睛,借著淺淺的月光抬頭往上看,便看到了林建東的臉,他手裡還抱了一摞書。
林建東彎腰把書放到她麵前的地上,直接屈膝蹲在她麵前,看著她說:“回家給你找的小學課本,阿蘭說你和家裡吵架出來了,找了一圈發現你在這裡。”
寧香打起精神來,衝林建東笑一下,“謝謝。”
寧蘭、寧波和寧洋都上學,照理說家裡是有這些課本的,但其實並沒有。因為家裡不富裕,而且這年頭沒人拿課本當回事,所以寧金生和胡秀蓮把家裡的舊課本都賣廢品了。
林建東借著月光看她一會,沒有起身走人。他微微半起身子,在門檻的另一頭坐下來,與寧香之間隔了一點距離,轉頭看著她問:“怎麼啦?”
寧香還把頭靠去門框上,看著夜色眨巴眨巴眼。
她似乎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似乎又不需要。這個年代,應該沒有人能理解她的想法,都覺得她腦子瓦特了吧。所以片刻後她轉頭看林建東一眼,仍是微微笑一下,說:“沒事。”
林建東兩條胳膊搭在膝蓋上,手指虛虛搭在一起。
他看寧香一會,這回沒再選擇沉默,而是直接問了句:“他們不同意你離婚?“
寧香目光微微一頓,很快便又恢複尋常。她既然決定了要離婚,也已經和家裡鬨開了,自然不怕彆人說她什麼。這事瞞不住,她也不能堵上彆人的嘴。
她低眉落下目光,低聲說了句:“這是我的事,不同意我也能做主。”
林建東還想再問點什麼,又覺得問什麼都不合適。顯而易見的,她這大半年在婆家肯定過得很不好,不然以她的性子,不可能這麼堅決地要離婚,堅決到什麼都不顧的地步。
他深深吸口氣,沒再繼續往下問,忽扶腿起身道:“走吧,帶你去我們生產隊的飼養室。”
寧香目光隨著他抬起來,眼神裡有些疑惑。還以為他也要以隊長的身份,勸她不要胡鬨亂作瞎折騰,給她講一堆女人就該有女人的樣子的歪道理,讓她回去好好過日子呢。
林建東看出她疑惑,隻又笑一下道:“帶你去飼養室湊合住一下,你總不能就在這裡坐著睡一夜,喂一夜蚊子吧?”
說起來沒什麼不能的,寧香都想過去睡橋洞。不過林建東願意主動幫她解決一下住宿問題,她當然也樂意接受,於是拎了包站起來,“那就謝謝隊長了。”
林建東語氣輕鬆,彎腰抱起地上的課本道:“客氣什麼呀,為人民服務,應該做的。我是隊長,總不能看著自己生產隊的社員流落在外不管不問吧?”
寧香打心底裡感謝這位把毛-主席信的話當信仰的隊長,拎著提包跟他去了甜水大隊第二生產隊的飼養室。飼養室也就兩間破瓦房,屋裡屋外堆了許多農具器械,都是隊裡的集體財產,看起來很亂。
林建東在屋裡的小桌子上放下書,點了一盞煤油燈,站在火光裡又拿了一根香蒲棒送到寧香麵前,跟她說:“熏熏蚊子,早點睡吧,住家船的事情,我儘快幫你解決。”
謝謝都說累了,寧香微微抿住嘴唇,片刻問:“你怎麼不勸我回江家好好過日子?”
林建東看著她,“你需要嗎?”
寧香默聲,衝他搖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