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吸口氣說:“她跟蘇城的繡師學了幾個月,接下來肯定更掙錢的。離婚那事現在村裡也沒人說什麼了,多的是想給她找對象的……”
說的話好像沒頭沒尾,但寧金生能聽出來,胡秀蓮心裡是癢癢了,想主動去把寧香給找回來,一家人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可寧金生記得寧香當初說的話,說什麼不想再被他們吸血,她恨他們。她當時那聲嘶力竭滿眼恨意的樣子,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找她回來乾什麼?
寧金生拽一下被子,看著胡秀蓮說:“要找你去找,當初是她自己要走的,鬨得那麼難看,說什麼不想再被我們吸血了。我頭一回聽到這種混賬話,我們生了她養了她,她完全不管家裡的死活,離婚讓我們受了多少白眼?這一年多,我們都是怎麼過來的?說我們吸她的血,天大的笑話,她渾身上下有自己的血?她的血和肉,都是我們給她的!家裡負擔這麼重,作為老大,她幫我們分擔不是應該的?”
寧金生說的這些話,胡秀蓮當然是全部認同的。但她現在心裡的怨和氣沒寧金生這麼重了,而且寧香當初不是對著她說那些話的,她和寧香之間沒有過大衝突。
她隻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這事,覺得反正離婚的事情都過去了,寧香又比寧蘭會掙錢,寧波寧洋兩個人還小,以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不如把寧香找回來。
找回來再給她找個婆家,隨她挑,就算二婚不值錢,但隻要成了,那也不是一點彩禮要不到。
她對寧金生說:“當時因為離婚的事情,都在氣頭上,話攆話那肯定都是挑最狠的話來說,未必心裡就是那麼想的。現在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不追究她當初執意離婚的事了,她還跟我們賭什麼氣?”
看寧金生沒說話,她又說:“再說了,不是有話說的嘛,血濃於水,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吵歸吵鬨歸鬨,事情過去了氣消了,還是一家人。”
寧金生聽完這話,扯了被子躺下,還是那句話:“要找你去找,我不管。”
胡秀蓮看看寧金生的後腦勺,“那就我去找!”
***
春節裡走親訪友事情多,胡秀蓮當然沒有去管寧香。等到正月過去,陽春三月天氣舒服起來,她在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的傍晚,去了寧香的船屋。
到了那裡發現寧香不在船上,船屋的門被一把黃銅鎖鎖起來了。不知道寧香去了哪裡,她便往不遠處去了去,站在彆的住家船碼頭上,和人家扯閒篇去了。
船上的婦人問她:“你來找阿香呀?”
胡秀蓮笑笑說:“是啊,再怎麼說也是親生的閨女,就算犯了天大的錯,當父母的也得擔著,總不能真就扔在外麵不管了。”
婦人點點頭附和著說:“家和萬事興嘛。”
胡秀蓮笑出來,“對對對,家和才能萬事興。”
***
在胡秀蓮和人閒扯等寧香的時候,寧香正在生產隊的飼養室。她把最近看完的書還給林建東,又對他說:“我攢夠錢了,你什麼時候有時間,請你去蘇城。”
每次寧香跟林建東說去蘇城的話,林建東其實都沒有特彆放在心上。雖然說他是挺想去的,但畢竟路遠過去不容易,而且出門就要花錢。
從寧香第一次說這話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他現在看著寧香,還是覺得挺驚訝挺不真實的,隻問她:“到底真假的呀?”
寧香認真道:“當然是真的呀,我說話從來都算話的。你不用考慮錢的事,糧票什麼的我也都準備好了,我們去找許書記那裡開個介紹信就行了。”
這年代出門極其不方便,吃飯要糧票,沒有介紹信不能住宿,如果運氣不好被糾察組查到,很有可能被當成是黑戶,所以也沒有“旅遊”的概念。
寧香倒沒打算在外麵住宿,但覺得還是備個介紹信在身上比較踏實。這年代沒有身份證,出門在外,介紹信就是一個人的身份證,說不準哪裡要用到。
林建東看寧香這麼說,也就沒再多想東想西,爽快地笑著說:“好,那我這兩天就安排一下,安排出時間我去找你,一起去找許書記開介紹信。”
寧香接話就說:“就說我們去城裡買書,一天就回來。”
林建東沒意見,點頭道:“行。”
寧香和林建東說好去蘇城的事情,便轉身回了船屋。
她也沒有說假話,她確實是要去蘇城買書,之前她抽空去過一次縣城,縣城的小書店裡沒有那套《數理化自學叢書》,那就隻能去蘇城買了。
然她回到船屋剛開鎖準備進門,忽聽到一個婦人喊她:“阿香,你回來啦。”
寧香回過頭去看,隻見是不遠處一條住家船上的婦人在喊她。而在那條住家船的碼頭上,還站著一個婦人,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她的親媽胡秀蓮。
看到胡秀蓮遠遠地衝她擺出笑臉,寧香的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
眉心隻蹙了一下,寧香就立馬轉回頭來,直接進船屋去了,當做沒有看到胡秀蓮。
胡秀蓮站在原地一陣尷尬,笑容僵在臉上。
船上的婦人也愣了愣,然後又笑起來為胡秀蓮找補麵子道:“八成是沒認出你來。”
胡秀蓮在心裡冷笑——還有閨女認不出自己親娘的?又不是十幾年幾十年沒見了,一直在一個村子裡,偶爾還是能碰上麵的。再說了,她們也就一年多沒說話而已。
這死丫頭,明顯是在給她撂臉子。
但她沒出聲說什麼,隻暗自吸口氣,衝船上婦人笑一下,“姐,那我走啦,我過去找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