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捏著話筒放到耳邊,冷冷地看著寧蘭不說話。
寧蘭又說:“看到我現在這樣,你這個親姐姐,還開心嗎?”
寧香讓眼神和表情全都沒有變化,看著她應:“嗯,挺開心的。”
寧蘭抿一抿嘴唇,眼神的怨氣又重了幾分。很多年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她現在仍然還是想不明白,所以她屏著氣盯著寧香再一次問:“到底為什麼?”
寧香表情和說話語氣也仍然平靜,“什麼到底為什麼?為什麼突然不對你好了?為什麼突然不給你遮風擋雨了?為什麼突然不拿你當最親最好的妹妹了?”
寧蘭眼眶有些紅,死死盯著寧香,還是那句:“所以……到底為什麼?”
寧香輕輕吸下一口氣,認真看著寧蘭,片刻道:“我倒是想問,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是要問這樣的問題?誰規定我必須要對你好?必須要為你遮風擋雨?必須要為你付出?”
寧蘭聲音有了情緒,“你是我的親姐姐啊!”
說完沒等寧香再說話,她紅著眼眶眼裡含怨繼續往下說:“畢業的時候,那麼簡單的事情,你明明可以幫我一把,可是你就是不幫。後來我在家裡過那樣的生活,你不但不心疼我,你還痛快我。你明明搭把手就能拉著我一起走,可你偏要看我下地獄!”
說著狠吸一下鼻子,“你知道我跑出去之後的頭兩年是怎麼過的嗎?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知道是怎麼熬到今天的嗎?我在大雨天睡過橋洞,喝過水稻田裡的水,我風餐露宿,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
“彆說了。”
寧香看著寧蘭打斷她的話,又接上:“彆跟我說這些,我一點都不同情你,也不心疼你,吃再多的苦,都是你自己選的,和彆人沒有任何關係。”
寧蘭微微瞪起眼睛來,眼眶上的紅意更重,就這麼盯著寧香。
寧香和她對視兩秒,開口又說:“你吃的苦我哪一件沒吃過?我吃過的苦你吃過嗎?我從二年級就退學了,你上到了高中。”
“退學後我每天在家裡沒日沒夜做繡活賺錢的時候,你在乾什麼?我嫁給江家活得跟著奴才似的,伺候婆婆伺候三個孩子,受不了想離婚的時候,你又在乾什麼?”
“是要跟我比慘是嗎?”
“從小到大,是你的日子好過,還是我的日子好過?和我比起來,你才遇到多少困難,才擔了多少事情?你隻比我小兩歲,可你一直活得很舒心!你問我你是怎麼熬到今天的,我倒是要問問你,你覺得我是怎麼熬到今天的?你覺得我比你過得輕鬆是不是?”
“鬨離婚的時候我被趕出家門,在外麵風餐露宿,你寧蘭對我做了什麼?你罵我腦子壞了,你罵我丟了家裡人的臉,你罵我把家裡好好的日子作毀了!”
“罵我的時候對那個家挺有感情挺有責任心啊,怎麼事情落到你自己身上了,你直接把那個家給炸了呀?罵我時候的道理,後來被你吃了嗎?”
“在我困難的時候,你不但沒有幫我分擔任何一點,你還落井下石!你哪來的臉問我為什麼不對你好了,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值得嗎?你配嗎?!”
“你隻知道你自己日子難過,隻知道自己有難處,隻知道彆人對你不公不好,我不幫你你甚至都要來怨恨我,可是在我過得痛苦難過的時候,你都做了什麼?!”
聽完這些話,寧蘭吸一下鼻子,“你說我能做什麼?我有那個本事嗎?當時你鬨離婚,我還沒有畢業,我沒錢沒工作,我什麼都沒有,我能為你做什麼?你明明過得比我好,拉你親妹妹一把那麼難嗎?如果你出手拉我一把,我不一定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寧香看著寧蘭的臉,慢慢又冷靜下來了,嗤笑一下道:“你不是沒有本事,你是沒有心。但凡你有一點心疼我這個姐姐,我不會和你斷得這麼絕。你就是個白眼狼,不管我怎麼對你好,你都不會記住半點恩情,你隻會當成理所當然。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因為我沒有拉你,而是你骨子裡就壞!”
寧蘭冷笑,“真會說,我壞也是你們逼出來的!是你們所有人把我逼上這條路的!如果高中畢業以後一切都順利,我不會成為現在這樣,絕對不會!我不是什麼白眼狼,我也不會忘恩負義,都是你們逼出來的!”
寧香看著她,片刻說:“是嗎?那我來告訴你,如果你高中畢業後一切順利,你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最後對我又會是什麼樣子!”
寧香死死盯著寧蘭的眼睛,對著話筒把前世的事情講給她聽。如果她當時沒有離婚,如果江見海一直是寧蘭的姐夫,如果寧家的日子一直順遂,如果寧蘭畢業後順利找到工作……
說到一半的時候,電話裡突然發出“滋滋滋”的響聲,然後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顫過耳膜,直刺進人腦子裡去。那麼一瞬間,寧香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前世的畫麵。
好像隻是一瞬,又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
等寧香忍過那陣痛苦再看向對麵的寧蘭時,隻見她整個人臉色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似乎在一瞬間受到了強烈的痛苦打擊,胸口劇烈起伏,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寧香。
不知道剛才那一陣是什麼情況,寧香看看自己手裡的話筒,再看看對麵的寧蘭,腦子裡下意識閃過一個揣測——她擁有前世的記憶了?
而寧蘭臉色煞白抖著嘴唇始終沒有再說話,像是一瞬間丟了靈魂。
她失魂一般看著寧香,眼前這一個是時髦有氣質的寧香,是這個年頭上很多人叫得上名字的大名人,成功的大藝術家,作品甚至已經走出國門遍布到了世界各地。
而她新有的記憶中的寧香,是個在鍋前灶後打轉的粗鄙婦人,被她所鄙夷瞧不起。
她眼珠子一下一下微微地顫,滿腦子都是那一瞬間強行灌進來記憶。一時間有些消化不了,她額頭上甚至滲出了密密的汗珠子,握著話筒的手一直在抖。
眼前身為囚犯的自己,和記憶中身為高級教師的自己,眼前成功有為的寧香,和記憶中目不識丁的寧香,明明都是同一張臉,都是同一個人,卻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完全無法重合的人生。
記憶中的自己在瞧不起那個沒有見識的文盲姐姐,而現在的自己,被眼前的寧香冷冷凝視。
啪——
話筒掉在了麵前的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