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林家兄弟都興奮得不行。
跑到林場給二哥報喜訊回來之後,林景勇激動得滿臉放光,喋喋不休地計劃著怎麼花那攢下的九百多塊錢,一會說買自行車、一會說買收音機,最後還是舍不得,嘴裡嘟囔著:“勤儉節約是美德,還是得省著點花,將來給小妹備嫁妝。”
他拿了塊乾淨抹布擦拭著五屜櫃上的相框,看著黑白照片上的父母,眼睛裡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
“爸,媽,你們放心吧。小妹現在身體好了,家裡的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至於到底小妹有什麼奇遇,為什麼會有一股蓬勃生機在體內流轉,重要嗎?不重要。心粗的幾兄弟歡喜都來不及,哪裡會去追問緣由。
林景嚴將寫給大哥的信裝進信封,放在櫃子上準備第二天一早就丟進郵筒。他湊到四哥身邊,指著照片上的母親說:“小妹長得像媽媽。”
三位哥哥的目光都投注在一直默不作聲的林滿慧身上,異口同聲地說:“是像!”
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上,林滿慧的母親梳著發髻,麵容秀美,額前頭發微卷,鼻子高挺,偏著頭微笑不語,笑容溫婉、眼睛裡透著股靈氣。
一看就是位有修養的好女子。
林滿慧也湊過來看著照片,點了點頭:“像媽媽就好。”如果是像爸爸……
擺在相框正中央的是兩張林家父母的個人小照,林父穿著軍裝,濃眉大眼,五大三粗,不苟言笑,而林母則是柔美知識女性的模樣,兩人一文一武,氣質完全不同。
就目前林滿慧見到的三位哥哥,四哥的五官、三哥的氣質像父親,自己和五哥的長相卻隨了母親。
林景仁眼中露出幾分懷念,道:“母親脾氣好,說話也是輕言細語,從不打罵我們。父親脾氣不好,我們幾個要是調皮了他一巴掌就呼上來,斷掌打人疼得很。隻是,父親很聽母親的話,他們的感情挺好的。”
林景嚴拖把椅子坐下,眼中閃著好奇:“三哥你多講講爸媽的事吧?媽媽死的時候我才五歲,好多事都記不住了。”
講述記憶中爸媽的故事,是林家幾兄妹最喜歡做的事情。
林滿慧安靜地坐在一旁,聽三哥講那過去的事情。在哥哥們溫暖的回憶中,在腦中漸漸搭建起一個完整的大家庭——
父親林正則,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負傷後複員回鄉,軍山農場建設的元老級領導。脾氣火爆,愛妻護子,孝敬父母,隻可惜四十多歲就病重而逝。
母親楊如玉,護士、有文化,和林正則一起返鄉,對外家的一切諱莫如深。誰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隻知道她是林正則打仗時娶的媳婦。
夫妻恩愛,生下五子一女,卻不料1964年先後離世,留下孩子們相互扶持。
林正則父母高堂尚在,有一個弟弟林正剛、一個妹妹林碧蘭。書中女主林嘉明,就是林正剛的小女兒,與林滿慧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同時不同命。
林嘉明父母身體健康,父親是糖廠廠長,母親是糖廠工會主席,兩個哥哥都在縣城農業局上班,一家人與爺爺奶奶同住。
林滿慧吃飯節省,林嘉明家天天有肉有魚;林滿慧穿著打補丁的衣服,林嘉明月月有新衣;林滿慧買根綢帶都得鼓起勇氣,林嘉明卻多的是哥哥們從縣城帶回來的稀罕玩意。
林嘉明是妥妥的年代文福星,而林滿慧則是那個被女主光環閃瞎了眼、映襯得毫無光彩的小可憐。
想到這裡,林滿慧垂眸望著水泥地麵,嘴角向下耷拉。那個愛得瑟的小福星就讓她去吧,從此遠離書中女主保平安。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林滿慧想遠離,就能避開。兩家是親戚,兩個女孩從小一起長大,平日裡上學、放學都是結伴而行,關係親密。
第二天一早,天還隻有蒙蒙亮,林嘉明背著書包站在屋前空地喊:“滿慧,林滿慧……”
林景仁穿好工作服走出屋,看著這個一直與小妹親密無意的堂妹,態度很友善:“嘉明來了,吃飯沒?”
林嘉明燦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搽了雪花膏的臉蛋香噴噴、粉嫩可愛。她喊了一聲景仁哥,點頭道:“吃過了。昨天中午我來找滿慧,看她精神已經好多了,應該可以上學了吧?”
林景仁猶豫了一下,說:“小妹身體才好一點,讓她再休息一天吧。你跟老師說,明天,明天就去上學。”
林嘉明昨天被懶洋洋喊五哥拿刀的林滿慧給嚇到了,回家和父母一說,都笑她膽小。說滿慧走路都怕把螞蟻踩了,哪裡敢拿刀砍人?估計也就是在家躺久了無聊,胡言亂語呢。
奶奶當時還撇了撇了嘴,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再借她五個膽兒,也不敢砍人!她和她那個娘一樣,都是慫貨、災星。”
林嘉明左思右想,決定今天早上過來看看情況。這一回的林滿慧和她記憶中的形容舉止相差太大,她心中有些不安。
一直以來,林滿慧都是林嘉明的小跟班,病弱、乖巧、老實、懂事,每次看到她穿了新衣裳、新鞋子,滿慧總會羨慕地歎氣:“嘉明,你真幸福。”
有這樣的一個人時時在身旁提醒,林嘉明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聽林景仁說滿慧明天才能上學,不知道為什麼林嘉明內心的不安越發擴大,她扯了扯肩膀上的書包背帶,道:“景仁哥,我……我覺得滿慧在家待久了,變得不太一樣了,你有感覺到嗎?”
林景仁看了她一眼,聲音變大了些:“有什麼不一樣?小妹身體不好,就算耍點小脾氣也是正常的,你不要計較這些。”
聽到堂哥這麼護著林滿慧,林嘉明心中有些泛酸。她嘟著嘴,低下頭看著鋥亮的小皮鞋沾了黃泥巴,有些心疼地彎下腰擦拭,嘴裡還不忘記告狀。
“昨天四堂哥、五堂哥在外麵打架,我讓滿慧去勸,還送了她一根新綢帶呢。可是滿慧根本不理我,還讓回家抄家夥的五堂哥拿菜刀出來,教他砍人……”
話音未落,一聲怒吼便在她耳邊響起。
“林景嚴!林景勇!你們給我出來——”
林嘉明慌忙抬頭:“景仁哥,你不要生氣。”可是,她的話就像一顆火種,落在林景仁這堆火.藥之上,轟地就燒著了。
平日裡林景仁一再囑咐弟弟,不要在外麵鬨事,一定要好好護著小妹,沒料到他們不僅打架,還把在家養病的小妹扯了進來。
這還得了?反了天了!
林景仁怒氣衝衝,連班也不去上了,衝進屋揪住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林景嚴,當頭就是一拳頭,再抬腿將跑過來的林景勇一腳踹在地上,氣得額頭上青筋暴露。
“打架?砍人?有出息了!”
“咣鐺——”
“咚!”
“啊——痛痛痛!”
聽到屋裡傳來一陣桌椅板凳滾落在地的聲響、皮肉擊打的悶響、林家兄弟的慘叫,林嘉明眼眸間閃過一絲奇怪的意味,她歪著頭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林家隻有兩間屋。一間正屋南麵是客廳兼飯廳,北麵是老二、老三的臥室,一間裡屋用布簾和櫃子分隔出兩個空間,南麵是老四、老五的臥室,北麵是林滿慧的閨房。
正屋對外,從正屋走進裡屋,一張簡陋的繃子床、一把搭著衣服的靠背椅、一個油漆開始掉落的木櫃子,這就是林景嚴與林景勇的房間。
林景嚴正要起床,衣服剛套上一隻袖子,肩膀上就被二哥揍了一拳,痛得直咧嘴。
“二哥,你乾什麼發瘋?我哪裡惹到你了!”
林景勇正從廚房做早飯,將煮好的麵條放在飯桌上,返身要喊二哥吃飯,結果被他一腳踹倒,嚇得結巴起來:“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