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封登舟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厲浩的呼吸聲、柴誌強的鼾聲、隔壁有人磨牙的聲音……因為夜晚的靜謐而被無限放大。
封登舟躡手躡腳地走過柴誌強身邊,一隻腳踩在散亂的鞋子上,差點摔了一跤,氣得輕聲咒罵了一句。
這一聲咒罵似乎驚動了下鋪熟睡的人,柴誌強的鼾聲停了下來。
封登舟隻覺得一顆心差點蕩到穀底,整個人差點嚇掉了魂。
“呼——嚕嚕——”仿佛卡了磁帶的錄音機突然修好,鼾聲又接了上來。封登舟長籲了一口氣,一直貓著的腰這才挺直了一些。
明明隻有兩米距離,封登舟卻覺得漫長無比,似乎走了一個晚上。
好不容易摸到餐桌旁,彎腰下去碰到一個硬物,手感粗糙,正是裝蘭花的木箱子。左右摸索一下,左邊那個稍大,應該是裝“綠荷”春蘭的。
封登舟一點一點地想要搬運木箱,努力要將它翻個個兒。柴誌強那個傻子不是說了嗎?彆的都不怕,隻怕傾覆顛倒。
四周封得再牢靠,泥土卻無法固定。顛倒過來之後,泥土倒出來,根係還能完好麼?
計劃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
——封登舟沒有想到,木箱子會這麼重!
林滿慧與馮英在上鋪親眼目睹之一切,聽到封登舟粗重的喘息聲,看到他努力了半天也沒能搬動這口箱子,不由得笑了起來。
鑄鐵底座、鋼絲籠子,再加上花盆、泥土,恐怕有五十斤左右的分量。
鄭采輝是乾慣農活的苦孩子,他提口箱子都那麼艱難,你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學教授,想將放在平地上的箱子搬起來顛倒?可笑!
林滿慧衝馮英點了點頭。
馮英右手微抬,一顆花生米自指尖飛出。
汗水從額角不斷流淌,封登舟折騰了半天也沒能如願,正準備放棄,忽然頭頂被什麼東西擊中,一陣劇痛襲來,本就做賊心虛的他再也控製不住。
剛剛將木箱子搬起半截,手一鬆,箱子重重砸在腳掌,“啊——”地一聲慘叫,從他喉嚨裡傳出。
他的身高中等,站直時頭正與中鋪平齊。周楊與鄭采輝同時驚醒,一抬眼看到眼前一個陌生人影晃動,當時便叫了起來:“有小偷!”
有小偷?
八十年代銀行卡還沒有推行,更不用提信用卡、支付寶、微信,異地存取很麻煩,所以出門都會帶現金。臥鋪睡覺的人一般都不敢睡得太死,值錢的東西枕在頭頂、或者抱在懷裡,就怕有小偷把安身立命的錢給偷走了。
這一聲喊,頓時驚動整個車廂。
大部分人都跳起來檢查自己的財物,一時之間紛紛亂亂,乘務員拉亮了車廂裡的燈。
眾人湧到21號座位,封登舟在眾目睽睽之下急得滿腦門子都是汗。十指連心啊,腳趾頭被箱子砸中,痛得簡直喘不上氣,半天才緩過神來。
周洋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對厲浩告狀:“老師,就是他偷偷站在我麵前,鬼鬼祟祟的,肯定是小偷。”
顧不得腳上的疼痛,封登舟慌忙搖手:“不是不是,我不是小偷。”
林滿慧與馮英相視一笑,看他一個人表演。
崗村次野披著件外套跑過來,矮矮的個子,後背披著件長外套,看著像背個布袋子的小老鼠一般。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崗村次野到底老奸巨猾,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便編了個現成的理由出來:“我們是朋友,是朋友,封教授與柴教授是大學同學,上車之後還聊了半天的。隻是半夜被柴教授的鼾聲吵醒,封教授就想過來提醒一下,幫他翻個身,免得擾到大家休息。”
腳趾頭痛得冷汗直流,封登舟悄悄將腳掌挪開,後跟著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之後道:“是的是的,我和柴誌強是大學同學,以前睡一個寢室的時候就聽過他的鼾聲,火車上一聽就是他。吵得實在睡不著,想過來捏一下他鼻子。哪知道不小心踩到鞋子,就發出了聲音,把中鋪的人給吵醒了。黑燈瞎火的,誤會了、誤會了。”
柴誌強聽封登舟說起自己的鼾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這個,不好意思了。我打起鼾來的確有點響,吵到大家了,抱歉抱歉。”
車上的乘客聽到這個奇葩的理由,都有些半信半疑。
“哪有半夜三更走過四、五個座位去捏人家鼻子的道理?”
“趕緊看看有沒有丟東西。”
“教授?大學教授做的這個事情,我實在是理解不了。”
“唉,他們互相認識,不管不管,趕緊再睡吧,明天六點我就得下車呢。”
乘警仔細詢問一番,讓大家檢查一下行李都沒有丟失,這才把封登舟放了回去。
封登舟回到自己座位,趕緊脫下鞋襪查看,這一看不要緊,冷汗流得更狠——半個大腳趾都發烏了,指甲淤血,全變成了黑色。
“那箱子太他媽重了!”
“一群混蛋,把老子當小偷?”
腳上劇烈的疼痛感一抽一抽的,隻怕是趾骨斷了。封登舟臉脹成了豬肝色,嘴裡不停地發泄著不滿。
“八格!”崗村次野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鑽進被窩,罵了句日語。
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21號座位上,厲浩與柴誌強檢查完蘭花,確認沒有問題,這才長籲了一口氣。柴誌強半夜被吵醒腦子有點懞,半天才反應過來:
唉呀,我跟封登舟大學裡不是一個寢室!
柴誌強把這話跟厲浩一說,厲浩白了他一眼:“他都能半夜裡摸到我們這裡來,還有什麼謊話不能說?你就算告訴乘警這話,他也會說是聽你大學室友說的。好在我們什麼損失都沒有,以後小心點就是。”
柴誌強耷拉著腦袋,臉色有點難看,坐在下鋪半天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