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滿慧眼睛餘光掃到三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來,垂眸不語,在內心默念:遠來是客、遠來是客。
鬆永秀個子不高,身形較為瘦削,年紀約四十上下,穿著棉麻料子的寬鬆夏衣,額角微微有汗。他的心神俱被端坐茶桌的林滿慧所吸引,渾然不覺剛一踏進和景公司展台,清涼之感頓生。
吉野川剛才還氣喘籲籲喊熱,沒想到一靠近茶桌就覺得涼快下來,喜得咧開嘴,直說“喲西(好)”
蔣弘方有些不樂意。他前兩天過來探過底,林景嚴對他愛理不理,倒是陳泰十分殷勤。陳泰和他私下有約定,隻要這筆生意談成,給他3個點的提成。眼看著人都拖到泰坤的展台了,卻被隔壁和景花卉公司吸引,這不是拆他的台嗎?
可是兩位老板堅持,蔣弘方也沒辦法,隻得苦著臉跟了過來,趾高氣昂地對林景嚴說:“林總,這是來自泥哄國幽穀花社的大老板,你可得好好招待。我們老板要是一高興,和你簽下訂購合同,那你們和景可就一年不愁生意嘍。”
林景嚴一看到這個蔣弘方就氣不打一處出,生意人、生意場,要點回扣也正常,但像他這麼吃相難看的,林景嚴還是第一次見。給泥哄國人做買賣似乎是祖輩燒了高香,句句不離:我們泥哄國、我們幽穀花社,那股發自內心的驕傲、自豪感讓人看著就惡心。
——這貨要是放到戰場上,妥妥的漢奸!
林景嚴禮貌微笑,打了個招呼,詢問吉野川:“吉野先生想要買什麼樣的花?我們展台這次主要是蘭花、牡丹。”
吉野川是生意人,對花卉品質並沒有太多研究,他大致掃了一遍花架上的蘭花,拿起介紹的銘牌看,一邊搖頭一邊說:“これは高い!”
蔣弘方終於找到存在感:“吉野先生說,你們的價錢太貴了,不符合我們的預期。”
林景嚴點點頭:“哦。”
蔣弘方看他神情淡淡的,似乎一點也不想和自己做生意,暗自咬牙。他外語專業畢業之後當了很多年的翻譯,好不容易牽上吉野這條線,翻身當上駐華辦事處的負責人,工資收入傲視同班同學,走到哪裡聽到的都是阿諛奉承之聲,有點小膨脹。現在林景嚴不給他麵子,便下定決心要打擊對方一番。
“吉野先生,這家和景公司成立才幾個月,這蘭花看著品質一般,價格又貴,就是哄外國人錢的,不必再看了。”
吉野川準備在全國中小學推廣花育宣傳,做插花演練、講花道知識,哪裡舍得用太過高端的花材?來華國采購不過就是為了買個便宜,畢竟這裡人力資源豐富,種花成本低。
站在這裡東看西問,不過就是為了蹭個清涼,收收汗。見蔣弘方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吉野川橫了他一眼,低吼了一段話。
林景嚴聽懂了一個詞“巴嘎”,頓時樂開了花,笑著對易和裕說,“蔣經理被罵了,活該!”
泥哄國人講究規則,下級對上級得無條件服從。蔣弘方被訓得像孫子一樣,還得不停地說著:“嗨矣!嗨矣!”一轉頭看到林景嚴幸災樂禍的笑容,氣不打一處出,惡狠狠地瞪著他。
鬆永秀走到茶桌前,朝林滿慧鞠躬行禮:“您好,打擾了。”
林滿慧隻得站起身,微微點頭,右手前伸:“請坐。”
鬆永秀端正坐下,雙手舉過前頂,禮貌接過林滿慧遞過來的茶水,右手執杯,左手掌蓋住右手手背,動作優雅地輕啜一口。這一喝不打緊,他整個人的後背都挺直起來,目光炯炯看著林滿慧,大聲讚一句:“好茶!”
吉野川剛訓完蔣弘方,口乾舌燥,順著鬆永秀的聲音轉過頭,聞到這濃鬱的茉莉花茶香氣,頓時來了興趣,走到茶桌邊大咧咧坐下,雙手撐在大腿之上,頤指氣使地說道:“¥……”林滿慧聽不懂,但易和裕卻聽懂了,吉野川說的是:“喂,那個女人,趕緊泡杯茶給我喝。”就像在家中指使下人一般。
鬆永秀麵色僵了僵,滿懷歉意地起身:“這位女士,能否給我的朋友一杯花茶?您泡的茶水非常好喝。”
易和裕走過來,將林滿慧拉起來,毫不客氣地用泥哄國語說:“這位先生,這裡是展台,不提供茶水。你若口渴,大門口有茶水區,好走不送!”
林滿慧冷笑著收回茶具,就連鬆永秀剛才喝了一口的茶杯也被她拿過來。她自顧自將剩餘茶水倒掉、衝洗茶杯,動作輕柔而穩定,仿佛眼前這兩位尊貴的外商根本就不存在。
林滿慧這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倨傲態度讓鬆永秀有些受傷,道:“這就是華國人對待客人的禮貌與熱情麼?”
林滿慧沒有回答他的話,將茶杯反扣置於茶桌,起身整理花架。
茶香猶在,但剛才那閒雅之趣卻蕩然無存。
自華國開放國門,吉野川作為大宗花卉進口商處處受到熱情歡迎。滇省、閩省是花卉種植大省,省裡負責招商的領導見到他都是小車迎進迎出,何曾想到會在這小小展台遭受冷遇?
吉野川拉下臉,罵了一句什麼。不待蔣弘方翻譯,易和裕已經和他用泥哄國語對上了。
“¥……”
“&……”
林滿慧與林景嚴聽不懂,隻得退到一旁觀戰。蔣弘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鬆永秀陰晴不定,顯然沒想到羊城展台臥虎藏龍,竟然有人能用如此流利的泥哄國語和大老板對話。
易和裕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起伏,但吉野川顯然有些招架不住,抬手取了塊手絹擦汗,轉頭向鬆永秀求助。鬆永秀走到他身邊,兩人低低地交談著。
趁這個空檔,易和裕輕聲向林滿慧解釋:“小鬼子挑刺咱們的花太貴,我說一分錢一分貨,你若想買便宜花那就到彆家去看,買賣不成仁義在。”
林滿慧點頭:“說得好。”
易和裕繼續說:“沒想到小鬼子還來了脾氣,說我是嫌棄他買不起。他說他有錢得很,泥哄國人喜歡花,肯在花花朵朵上花錢,插花大師的作品那是藝術品,在泥哄國能賣出天價,像我們這裡的蘭花一點藝術感都沒有,和他們的沒得比。”
林景嚴聽著來氣,哼了一聲:“夜郎自大,不知所謂!”
作為土係異能者,易和裕性情沉穩,他不急不慢地說:“我就譏諷了他一句,你們的花道、茶道、文字、語言都是從我們國家學過去的,怎麼現在口袋裡有了幾個錢,就認不得老祖宗了?不提旁的,光是你現在一個花卉公司為了賺錢,全國推行花育就能說明問題。
花卉之道,在於天然。經曆勞作之苦、感受泥土之厚、體驗開花之樂、收獲結果之喜,四季輪回、有苦有樂,這才是花道!你們剪斷花枝、把它們與枯枝、插在一起,還非說是藝術品,其謬大矣!”
一口氣說到這裡,易和裕也有些激動,深吸一口氣:“於是……我們就爭起來。”
林滿慧笑眯眯從茶盤裡取出主人杯,倒上一杯茉莉花茶,遞到他手上:“乾得漂亮!辛苦了,喝口茶潤潤嗓子。”
鬆永秀與吉野川交流完,大步走上前來,用中文說道:“易先生好口才。我們在國內推行花育,是為了讓下一代修習花道,將這種文化傳承下來,我們泥哄國的花道文化博大精深,豈是你們華國人所能理解的!”
林滿慧指著這滿室花草,道:“你看這天然花草,有血有肉有生命,靈性十足,難道不比剪掉、掐斷拚在一起更好?”
鬆永秀是泥哄國的花道大師,聽到他們不懂還胡言亂語,氣得風度全無,大聲道:“你們懂得什麼?我們國家的花道是一種非常嚴肅的藝術!花朵、枝葉總會凋萎,但通過插花卻能將這種美麗永存,意境寬宏、內涵深邃,體會出插花大師們對植物本真的認識、尊重。哪裡是什麼牽強附會地拚接、裁剪?豎子!無理!”
聲音一大,引來無數參觀者駐足,都向這邊張望。
“怎麼吵起來了?”
“這不是進出口貿易大會嗎?都說和氣生財,這家老板是不是傻啊,還跟外國人吵架!”
“不懂彆亂說,是小鬼子主動挑事。”
“誰知道前因後果的?說來聽聽嘛。”
等到聽清楚剛才易和裕、吉野川、鬆永秀的對話,一時之間都議論起來。
“泥哄國人對自己國家的花道文化非常自信,這家和景公司的老板年輕氣盛,敢直接叫板,牛!”
“我覺得和景的老板沒說錯,花朵還是種在盆裡好看,撒種、發芽、長出枝葉、含苞、綻放,再結出果實……這個過程就是養花之樂嘛。”
“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懂,泥哄國人的插花藝術都是師門傳承,還分三個流派,很是講究。一般人根本就做不了插花大師。咱們也不能一味地說人家的東西不好,互相尊重對方的文化與價值觀不好嗎?”
“沒人說不尊重啊,這不是小鬼子說話太氣人嗎?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泥哄國的花道文化博大精深,我們華國人理解不了,真是氣死我了!”
一時之間紛紛雜雜,十六展區熱鬨起來。
展區負責人與幾名保安匆匆起來,一見到吉野川與鬆永秀便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讓貴賓們受委屈了。”
再麵向易和裕時,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怎麼搞的,不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你們到底還要不要在這裡辦展覽?怎麼能跟外商爭吵?影響太壞了,快點道歉!”
林景嚴認得這位展區負責人,姓王名勇,是羊城市銀河區一名小領導,平日裡頗有些官威,沒想到看到外國人就像隻怕事的小綿羊一樣。
林景嚴一邊給他塞煙,一邊解釋:“我們不是爭吵,隻是對某些事情的看法不一致,所以討論一下。聲音大了點,抱歉啊。”
蔣弘方看熱鬨不怕事兒大,趁機拱火:“這位領導,和景花卉公司太不像話了!不僅招待不周,還胡亂指責泥哄國人的花道文化,說那就是枯枝爛葉用鐵絲、塑料、玻璃、石膏這些死物捆綁在一起,一點藝術感都沒有。當著鬆永先生這位花道大師的麵說這樣的話,難道不是想挑起兩國紛爭嗎?”
我靠!扣大帽子全憑一張嘴,這個姓蔣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花朵、枝葉總會凋萎,但通過插花卻能將這種美麗永存,意境寬宏、內涵深邃,體會出插花大師們對植物本真的認識、尊重。哪裡是什麼牽強附會地拚接、裁剪?豎子!無理!”
聲音一大,引來無數參觀者駐足,都向這邊張望。
“怎麼吵起來了?”
“這不是進出口貿易大會嗎?都說和氣生財,這家老板是不是傻啊,還跟外國人吵架!”
“不懂彆亂說,是小鬼子主動挑事。”
“誰知道前因後果的?說來聽聽嘛。”
等到聽清楚剛才易和裕、吉野川、鬆永秀的對話,一時之間都議論起來。
“泥哄國人對自己國家的花道文化非常自信,這家和景公司的老板年輕氣盛,敢直接叫板,牛!”
“我覺得和景的老板沒說錯,花朵還是種在盆裡好看,撒種、發芽、長出枝葉、含苞、綻放,再結出果實……這個過程就是養花之樂嘛。”
“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懂,泥哄國人的插花藝術都是師門傳承,還分三個流派,很是講究。一般人根本就做不了插花大師。咱們也不能一味地說人家的東西不好,互相尊重對方的文化與價值觀不好嗎?”
“沒人說不尊重啊,這不是小鬼子說話太氣人嗎?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泥哄國的花道文化博大精深,我們華國人理解不了,真是氣死我了!”
一時之間紛紛雜雜,十六展區熱鬨起來。
展區負責人與幾名保安匆匆起來,一見到吉野川與鬆永秀便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讓貴賓們受委屈了。”
再麵向易和裕時,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怎麼搞的,不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你們到底還要不要在這裡辦展覽?怎麼能跟外商爭吵?影響太壞了,快點道歉!”
林景嚴認得這位展區負責人,姓王名勇,是羊城市銀河區一名小領導,平日裡頗有些官威,沒想到看到外國人就像隻怕事的小綿羊一樣。
林景嚴一邊給他塞煙,一邊解釋:“我們不是爭吵,隻是對某些事情的看法不一致,所以討論一下。聲音大了點,抱歉啊。”
蔣弘方看熱鬨不怕事兒大,趁機拱火:“這位領導,和景花卉公司太不像話了!不僅招待不周,還胡亂指責泥哄國人的花道文化,說那就是枯枝爛葉用鐵絲、塑料、玻璃、石膏這些死物捆綁在一起,一點藝術感都沒有。當著鬆永先生這位花道大師的麵說這樣的話,難道不是想挑起兩國紛爭嗎?”
我靠!扣大帽子全憑一張嘴,這個姓蔣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花朵、枝葉總會凋萎,但通過插花卻能將這種美麗永存,意境寬宏、內涵深邃,體會出插花大師們對植物本真的認識、尊重。哪裡是什麼牽強附會地拚接、裁剪?豎子!無理!”
聲音一大,引來無數參觀者駐足,都向這邊張望。
“怎麼吵起來了?”
“這不是進出口貿易大會嗎?都說和氣生財,這家老板是不是傻啊,還跟外國人吵架!”
“不懂彆亂說,是小鬼子主動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