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天上太陽,地上綠樹……”

“我們的身體在大地誕生……”

一聲略微沉悶的童聲呢喃著接道,“我們的靈魂來自天上。”

冬陽一下一下輕輕拍著悟的胸口,“快睡吧。”

“我睡不著。”五條悟睜開眼睛,“為什麼每個音節我都覺得陌生,卻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因為五條悟並沒有學習通用語。

但是和從小就被雙語教學的孩子一樣,就像“哈庫呐瑪塔塔”被賦予了“沒有憂慮煩惱”的含義,他能單靠音節的排列意會其中安寧祥和的情緒及祝福之意。

“因為這是啟蒙?”冬陽說道。

五條悟翻了個身,他還沒有到快速抽條的年紀,整個身體小小的,隻要蜷縮起雙腿就是柔軟的一團。

“我們會一直這麼相處下去嗎?”

冬陽想都沒想就說,“會啊。”

但是五條悟有些不滿意這個答案,“我不太想。”

“嗯?”

神子說,“為什麼我不可以承認你是‘母親’?”

“……”

神子又說,“或者,為什麼你不可以承認自己是誰?”

冬陽想了想,她在真實的理由和被渲染後的童話版本兩個解釋中猶疑了一下,說道,“你想聽什麼答案?”

“取決於你想告訴我什麼答案。”

冬陽不期望將孩子卷進長輩的紛爭中。

她的部下雨陣,是她在橫濱最混亂的時期,一個淪為槍戰場的破舊樓房裡撿到的。

最初的那段時間,少年雨陣一直處於疑神疑鬼神經質到頹廢的地步。他最常對冬陽說的話就是,“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哪個是真話,哪個是謊言……告訴我命令吧,直接吩咐我去行動吧,彆給我解釋你的苦衷了。”

他在常年的家庭影響著中變得混亂不堪。

母親對他說,父親是個窮鬼,是個騙子,是個欠債的賭徒,害得他們母子隻能過這種苦日子。

父親對他說,母親是個無用的花瓶,是個滿心要跟著彆的男人跑,能毫不猶豫的拋棄他們的勢利眼。

兄弟對他說,父母會選擇把最喜歡的那個孩子留在身邊,讓長子繼承家產。

姐妹對他說,父母誰都不會要,他們會將有可能獲得他們家產的孩子賣掉。隻有率先強大起來才不會被送去孤兒院或者精神病院。

孩子無疑十分信賴於他直麵的人,凡是熟悉的,有感情基礎的,便是他傾心的對象,他們處於一個純白的狀態。被欺騙,被利用,被拋棄,這些都是在成長過程中經曆的,然後他們才會學會辨彆虛偽。

所有人都在說不同的話,而左右搖擺的雨陣最後隻感到了痛苦,他為每一個親人憂心,替每一個親人憤怒,最後幡然醒悟,發覺自己隻是他們負麵情緒的抒發口,無人為他著想,自己隻是他們達到最終目的的籌碼。

兒子

的指認能讓母親控告父親離開父親,於是父親在孩子麵前抹黑母親,兄弟想讓他當那個無知的,不爭不搶直至無能無用的幼子,姐妹想讓他加入這場財產的爭鬥,因為她是被收養的孩子,本身沒有繼承權,一開始就被踢出這場競爭的她隻想看著這幫人鬥得更狠。

悟也處於爭鬥之中,但他此時正被保護著。

或許他會在某一天看清楚家族的意圖,看清楚咒術界的腐朽,但那是以後了。

——他是如何看清的?

——是因為失望嗎?

五條悟並不是普通的孩子,撇去天賦不說,他肩負的命運也注定他不能一直被養在溫室,他似乎在下半年就會接受家主的教育。

冬陽不會去向悟“訴苦”。

她不會對悟說“我在為了你抗爭,所以你要時刻記得袒護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雖然這似乎是最直接的,通往勝利的道路——那是在將責任轉移,在向他傾注不屬於他的壓力,將家族的黑暗以單向的,片麵的方式一股腦的揭露給他。

所以冬陽對他說,“我和高層打了個賭。”

“賭什麼?”

“賭我的孩子能不能認出我,我賭的是能。”

五條悟微微睜大眼,“如果你賭輸了呢?”

“不會輸的,會贏的。”冬陽輕緩道,“但是這個賭很討厭對吧,因為並沒有經過孩子的同意,卻在拿孩子下注——所以,我打賭的前提是,不得不,暫時。”

“幌子?緩兵之計?”五條悟皺起眉,“你被威脅了?”

冬陽嬉笑著湊過去蹭了蹭他的額頭,“因為礙眼的家夥太多了。”

“我去替你殺掉他。”

“?”冬陽瞪圓眼睛,“你覺得殺掉他們是對的嗎?”

老師教的?還是五條悟天性如此?還是……

“能讓你下這種賭的,隻是因為要斷掉我的聯係。”五條悟凝視著她的眼睛,“是詛咒師嗎?我五歲的時候,有一個詛咒師擄走了我,但是沒有把我帶離本家,他在鳥居處被千風叔叔殺死了,就死在我的麵前。”

這個時候也無暇去顧及悟能不能看這種血腥的場麵,但是顯然從結果來看,五條悟接受了,沒有受很大影響。

“是不是詛咒師會為了殺我,將我的親人朋友綁架,以此來要挾我?”五條悟說,“所以我不和你相認才是好的對嗎?”

……這原來就是五條悟的想法。

他認為家族撇去他的親屬關係,是一種“保護”。

他在以“善意”的角度來揣度五條家的用心,或許也是因為,五條家一直在向這個年紀的他展現“保護”。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被危險盯著,而這種認知延伸出的第一想法是:我身邊的人也會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侍衛會為了保護他衝在前麵,弱小的侍女會被第一時間殺死,

如果不是因為五條家瘋狂輸出的追崇以及六眼對自己的深刻認知,身處五條悟這個位置上的孩子很容易產生

自己連累了他人的自我厭棄感。

冬陽情不自禁的撫摸著五條悟的後腦,“真了不起?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悟。”

五條悟怔了怔,“怎麼了?為什麼這麼說?”

“真了不起。”冬陽笑起來,“各方麵都很了不起,悟。”

這份完整堅固的內核,這份冷靜的,自我思辨的能力。

冬陽點了點他的鼻尖,“過兩天,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們來‘反擊’。”

***

五條千風按照冬陽的吩咐,偽裝成了需要□□的有錢人,通過早春勾搭上了裡世界的“萬事屋”,自然而然的將委托交付給了最近勢頭很猛的“冬”。

偷渡的船冬陽也找到了,是一艘在計劃當晚通往韓國的貨輪,到時候隻要趁著混亂,送天內一家上船,第二天中午就能上岸。

“我在那邊有朋友可以接應,到地方後第一時間做一個假證,以防在街上被警察查出來,然後躲一陣子,等事情差不多解決了再回來,或者你們看看怎麼計劃下一步。”五條千風如此對天內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