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愕然的看著他,“悟?”

五條悟被驚醒,抬手摸上自己的臉頰。

他在嬰孩時期就很少哭泣,早春常說他乖得不得了,即便是哭也是乾嚎,是為了因為大人注意的信號,難得幾次真心實意的落淚都是被周圍環境嚇到,比如靠聲音感受到冬陽的情緒時。

五條悟轉動眼珠看向同樣詫異的五條千風,轉身跑走了。

他轉過身的動作很是利落,似乎也對於自己的眼淚感到意外和無措。

冬陽連忙跟上,她以為五條悟遇到了什麼事受了什麼委屈,再聯想到他的日常,能推算出的經曆便是在祓除咒靈時被嚇到了,即使五條家都會選擇低級的詛咒給六眼試手,但那真的太醜了,稍微有點兒智慧的還會嘀咕各種惡言。

冬陽幾步就追上了五條悟,這小子好像也沒打算認真跑遠,被冬陽搭上肩膀時就轉過了身,用意味不明的語氣喚道,“媽媽……”

“怎麼哭了?”

冬陽抹去他的眼淚,悟的睫毛被淚水浸濕,黏答答的貼在他的下眼瞼上。

他一哭不可收拾,聽到冬陽的聲音之後竟然哭得更狠了,上氣不接下氣的抽泣起來,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手忙腳亂的抹著眼淚。

冬陽被他這副模樣嚇到,“誰欺負你了?有人對你說什麼了嗎?”

五條悟搖了搖頭。

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自小受到的教育與透析他人的天賦令五條悟孕育出了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心,他在外人麵前麵無表情通身一種神子氣派,除了真的覺得無聊,無趣,性格使然,便是覺得在眾人的注視中不可出錯。

很多人都在抓著他出錯。

家族對他寄予厚望,從實力到禮節全都不留餘地的教於他,以家主的規格培養他。

其中不包括哭泣。

五條悟彆扭的說,“我沒事。”

他抿緊唇,鼻頭微皺硬是想把眼淚憋回去,但是眼眶紅得厲害,剛說出的幾個音節也哽咽得不行。

冬陽哪見過這架勢,立馬就叫來早春去查今天發生了什麼。

早春聽著動靜也過來了,一幅提起武器就要去乾架的氣勢,五條悟一把拉住冬陽的胳膊,“等…和那些沒關係,我馬上就不哭了……”

早春也沒見過這副模樣的五條悟,咬牙切齒道,“一定是澤之那家夥給了悟少爺很重的任務量…!”

任務量大時,五條悟也沒有哭過。

冬陽看著五條悟往她身後藏,便招手讓早春先離開,她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早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準備去買安慰悟小少爺的喜久福。

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時,五條悟強忍的閘門霎時崩塌了,他摟住冬陽的腰哭噎著問,“你會死嗎?”

冬陽環抱住他,一愣,“會啊。”

“嗚啊啊——!!”

那是一聲像所有孩子那般不加掩飾的大聲哭嚎,讓冬陽有一陣恍惚。

她很少哭泣

有時候會因為同伴的喪生而無聲的落幾滴眼淚,但也模糊知道,嚎啕大哭隻有在全心愛護自己的人麵前才會敞開心扉去做,那時候她可以不顧及形象,隻一味的發泄委屈索要必定會被給予的溫暖安慰便好。

印象中唯一一次扯開嗓子大聲哭泣是以為師傅被幻獸咬成兩半時。

那時候她目眥欲裂的瞪著那抹消失的身影,滿腔恨意的要把那隻幻獸砍成兩半,而等她被怒火燒去理智一通亂舞記憶不清的把幻獸滅掉後,她站在戰鬥的廢墟間,是一陣漫長的,茫然的沉默。

她呼吸急促,胸膛劇烈的起伏,倏然聽到了一聲有些詫異的,像是被嚇到一般遲疑的呼喚,“……冬陽?”

她覺得回頭的那一秒鐘腦子裡已經過了一個世紀,而她的師傅滿身黏答答的液體站在那裡,用一種新奇的目光打量著她,“你怎麼殺死它的?你剛剛用了什麼念能力?”

她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搞笑。

那是一種似哭似笑的扭曲,極致的悲傷還未退去,便被極致的歡愉侵染。

她撲過去抱住男人,然後嚎啕大哭了許久,對方不知所措的張著兩隻手,“等等我身上很臭的…!”

而過了半晌,男人的眼神軟化,將手掌搭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哭吧,我看不到你的臉,不會嘲笑你的……”

……

而現在,冬陽抱起五條悟,單手托著他的膝蓋,另一隻手撫摸上他的後腦,一下一下的順著他的頭發,“人都會死的,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你會比我早死,你比我大好多,為什麼我沒有早出生幾年。”

“哈哈哈哈你已經來得很快了,讓我大吃一驚呢,況且離我死去還要好久呢!”

“嗚嗚……”

冬陽第一回覺得自己的語言失去了功效,竟然如此蒼白,因為悟並沒有擺脫悲傷和不安,他摟著冬陽的脖子趴在她肩上,很快用眼淚把她的衣服打濕了。

冬陽又緩聲安慰了他幾句,悟卻突然止住了哭聲。

她回過頭,五條千風正倚在門口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悟是因為看到他的出現才停止了哭泣,隨後悶悶的埋著臉。

眼淚是情緒的抒發口,五條悟的確感到心口的鈍痛感消減了。

他可以正常的吃飯,正常的入睡,然後意外的在噩夢中驚醒。

驚醒後,他隻是沉默的盯著天花板,然後一聲不響的轉頭看向冬陽。

那幾天悟早上醒來都變得有些困難,冬陽也睡得不太好,她的感覺告訴她悟正在深受某種“煎熬”“焦慮”。

她晚上也會醒來,然後冷不丁和驚醒的悟對上視線,白發的孩子會湊過來拉住她的一隻手,眉宇間的鬱色便會退去大半,安穩的牽著她閉上眼睛。

冬陽還回了港口mafia一趟,五條悟如臨大敵的守在她身邊,從頭到尾沒有變過姿勢。

冬陽回去後問了組織內年紀最小的中也,有沒有失眠做噩夢的情況

,通常都是怎麼解決的。

而赭發少年露出了極其複雜的表情。

他說,“我不知道,我從來不做夢。”

冬陽放下手裡的文件。

從來不做夢。

這顯然不是正常人會有的情況。

……

一連幾天,悟的狀態都沒有好轉。

“怎麼回事?”

冬陽愁得在沙發上抓頭發,“他在想什麼,我第一次意會不到。”

五條千風挑眉看向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在這方麵你意外的遲鈍啊……”

“說人話。”

“你沒有過這種時候嗎?”五條千風下意識說道,隨後猛地反應過來冬陽並沒有父母……那的確可能沒有經曆過那種時期。

他在這方麵難得比冬陽看得透,“我小的時候,第一次有大人會受傷會死的概念之後,便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恐慌中,也就是自己嚇自己。”

“?”冬陽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古怪的事,但她多少能從字麵意思上理解,雖然並不能感同身受,“你是說悟會不可控的想到我會死?”

她小的時候根本沒有可擔心的對象,師傅又強得離譜。

“大概就是這樣吧。”五條千風笑道,“我一下子就覺得這小子可愛了,什麼神子,原來也會胡思亂想。”

冬陽若有所思,“我讓他不安了嗎?”

“不是你的問題,這隻是成長的過程。”五條千風說到自己的經曆時都覺得好笑,“到現在我已經不會把精力浪費在這種時刻了。早春呢,你應該也這麼想過吧,比如爸爸被咒靈吃掉,媽媽晚點歸家就是遭遇了不測之類的。”

早春也在抓頭發,“不要跟我說話,我正在背英語。”

“你英語都學了幾年了,怎麼也不見好?”

“啊啊啊啊該死的洋文!這什麼破發音,八嘎牙路rrrr——!!!”

冬陽:“……”

千風:“……”

屋裡的兩個人齊齊用詭異的眼神看向了奮力學習到抓狂的早春。

千風艱難的說,“要不你離那些不良遠點兒吧……我記得你曾經還是很溫婉淑女的……”

早春凶狠的瞪向他,“淑女有個屁用!我要擼鐵,我要強有力的拳頭!”

千風:“……你加油。”

他看向正在沉思什麼的冬陽,悄悄想到——

果然是被她影響了。

***

明白症結所在,冬陽立刻帶悟去了醫院,然後對自己進行了全方位的體檢。

“媽媽你生病了嗎?”

五條悟有些懵。

冬陽專門挑了繁忙的工作日,又因為五條家的人際關係,她體檢幾乎是一路開綠燈,很少在排隊上耗費時間,所以整套流程下來到結果報告打印出來隻花兩個小時。

“你看,悟。”

五條悟接過報告單,瞪著雙大眼認真盯著那些字看。

“看出了什麼?”

五條悟又把報告單遞給冬陽,“我看不懂媽媽。”

冬陽:“……”

悟:“好多字我都還不認識。”

冬陽拍了下腦袋,隨行侍衛扭頭去偷笑。

冬陽於是蹲下身,和悟頭挨著頭,指著報告單一行一行的解釋,“…這是在證明,我很健康,非常健康,醫生還誇我很注重身體,說我這個年紀正是年輕力盛的時候,”

五條悟驚歎著點頭,然後問,“那能活到多少歲?”

“沒有意外情況的話,最少幾十年呢。”

“那有意外情況呢?”

“比如?”

五條悟剛要張口,卻突然緊緊的閉上了。

他們咒術師有些忌諱這個,因為語言也能是詛咒。

說話間,一個蹣跚的老人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