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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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冬季的蒼涼徹底退去,良山上蔥翠欲滴,生機盎然。

春風徐徐,河岸竹柳沙沙搖曳。

靠近石灘壩的竹林石階上,衛子英小手撐著小腦袋,雙眼放空,瞅著竹林發起了呆。

兩個多月過去,衛子英的頭發衝出來四五厘米,頭上那道猙獰傷疤已經完全看不到。新長出來的頭發,又濃又密,蘇若楠手巧,用四根橡皮筋,給她紮了四個小揪揪。頭頂上的兩個揪揪,因著不夠長,直楞楞上衝著,就像兩個毽子。

這一收拾,小丫頭是越發可愛了。

眼睛純黑,亮的猶如兩顆黑珠子,巴掌大的小臉透著些嬰兒肥,看著嬌嬌憨憨,誰見了都忍不住想捏兩下。

衛子英坐在竹林下,大眼睛散漫,又思考起她的統生了。

大哥、二哥去上學了,她也有點想上學。

因為隻有上學,接受外界各種訊息,她的左腦才能逐步開發出來。

她的數據庫被封在了左腦裡,如果左腦不開發,就算她是係統穿越的,這輩子也不會有大出息。農村太艱難,統統幸運做了一回人,才不要一直過這種苦日子,她想讀書,她想掙錢,她想讓奶奶天天吃後腿肉……

“英子,咋在這兒傻坐著,今兒怎麼不去找玉華玩。”

衛子英走神間,竹林內,衛良峰杵著拐杖,嘴裡不知吃著啥,牙齒咬得哢崩脆,慢悠悠走了過來。

“玉華姐沒空,和潘奶奶上山弄柴去了。”衛子英聽到她爺的聲音,掀眼,軟乎乎地回了一聲。

就說農村苦吧,玉華姐姐才四歲多呢,就要進山打柴了。潘家還算疼崽崽的了,但玉華姐還是少不得要乾活,等她再大一點,她也得天天乾活。

統統不討厭乾活,但統統更想乾腦力活,而不是體力活。

“爺,你喝酒了?”

衛子英心裡歎氣,起身,小短一邁,上前想扶衛良峰。剛靠近,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刺鼻味。

她小鼻子聳了聳,有點嫌棄地退開,水靈靈的眼睛嚴肅地盯著衛良峰:“爺,我奶說喝酒傷身,會生病。”

“你奶瞎說的。”

衛子英:“奶才沒瞎說呢,去年我去拆線的時候,醫生姨姨給另一個老爺爺說,他喝酒喝太多,肝都硬了。”

“肝硬還能活?”衛良峰被小孫女的話給唬了一唬,忙不迭道。

衛子英板著小臉:“醫生姨姨是這麼說的,還說啥肝硬了會壞,壞了,就完了。”

衛良峰心一緊,硬著脖子說:“你爺我可不是忽悠大的,喝酒哪會把肝喝硬啊。”

他隻知道,喝酒喝死人的,還沒聽說過喝酒把肝喝硬的……

“我忽悠爺爺乾啥,爺要不信,去問問奶,奶那天也聽到了。”她是誠實的統統,才不屑忽悠人。

就算要忽悠,也是有理有據的忽悠。她頭上傷口拆線那天,醫生就和一個肝病患者說過這話。

酒精肝、肝硬化、肝癌,就是這麼一步一步來的。爺爺本來就身體不好,多喝酒是真的不好。

“爺爺,你和誰喝酒了?那和你喝酒的人,肯定是想害你,咱以後不和他一塊玩了。”衛子英憋了口氣,又去扶衛良峰。

衛良峰沒讓她扶,他是腿腳不利索,又不是不會走。

輕輕拍開衛子英的手,衛良峰從兜裡摸了一把炒熟的黃豆塞給衛子英:“沒,我去東陽大隊看我表舅公了,順便和他小喝了兩懷。”

這黃豆是農村很常見的下酒菜,小火入鍋翻炒,不放油,直到黃豆表皮泛焦,熟透後,灑些鹽起鍋便成。

這炒出來的黃豆,又香又脆,牙口不好的老人一般都吃不了,但小孩卻喜歡。

“東陽大隊?”衛子英把炒黃豆裝進兜裡,小臉一側,好奇地看向她爺。

她現在對東陽大隊這幾個字特彆敏感,因為,那朱標強和他大姐的判決出來了,兩人都要吃槍/子,連那買小孩的一方,也被當成同夥判了刑。

現在這事,整個甘華鎮都傳得沸沸揚揚,十裡八鄉全知道了,因為公社把朱家姐弟犯的事,連同判決,一起通知了所有大隊,讓各大隊村支書,給眾人普法一下,彆做那觸犯法律的事。

她大爺前天傍晚,把左河灣所有人都聚到了石灘壩,給大夥開了一個會,反正那意思,就是誰要敢和那朱標強一樣做缺德事,他決不容情,親自把人扭送去公安局。

這個會一開,整個左河灣都拍手稱快,隻有呂家婆子大哭了一頓,指槡罵槐的罵到了大半夜,後來也不知道怎麼惹到她兩個兒媳婦了,三婆媳半夜還吵了一架。

呂家被壓了十幾年的兩個兒媳婦,如今算是翻身做主了。

但有的人就算是腰杆硬了,有些東西也難以改變,呂家五個閨女,親娘當家做主了,日子還是不見有好轉。

朱家一下子死了兩口人,衛子英特彆想知道朱家的情況,但奈何人太小,所有訊息,都隻能從大人們嘴裡知道。

“恩,你老太有個表弟在那邊,我過去看看他老人家,哎,看一次,少一次,也不知還能見幾次麵。”衛良峰點了點頭,啥也沒和衛子英說。

衛良峰去東陽大隊看人是其次,打聽消息才是主因。

老娘那天說的話,是他心底的一根刺,不得不防。朱家邪性,這一下子死兩個,鬼知道朱老頭會不會暗地裡搞他們家,他得先防範起來,彆事到臨頭了,自家還雙眼一黑,啥都不知道。

不過這次過去,也不是毫無收獲。

朱標強姐弟判決下來後,朱家就關門閉戶,一點聲動都沒有。都說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判決前朱家那對老的又凶又橫,判了後卻不吭聲,指不定葫蘆裡在賣什麼藥呢。

晚上等永華回來,得和永華商量一下,看看怎麼應付這朱家。就是不知道,朱老頭最後是把這筆賬算到自家頭上,還是馮家或是周家。

“你咋在竹林呢,你媽和你奶呢。”回石灘的路上,衛良峰拋開心底雜思,問道。

衛子英耷拉了一下小眉頭:“姑姑回來了,她們說話,不讓我聽。”

衛良峰:“你姑來了,就把你追出來了,有她們這樣當人媽,當人奶的嗎?”

“對啊,對啊,好過份。”衛子英心裡也有一丟丟委屈。

媽媽、奶奶趕她出門,好過份哦。

她是真委屈,自從年前聽錢二媳婦說周三柱不好,她一口說出三柱腦袋壞後,她媽和她奶說話就開始避著她了。

她媽說,她太小,過早聽這些不好。

她奶說,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樣,這些東西聽太多,會移性。

衛子英不明白,為啥她就不能聽這些了。她左耳進,右耳出,依舊時刻支棱著耳朵,偷聽她們談話,但偷聽兩次被抓後,她就不敢再偷聽了。

因為,她奶說,再被她發現偷聽,就一個月不煮肉給她吃。

……一個月不吃肉,會饞死統統的。為了吃肉,她隻能忍著好奇心,不再去偷聽他們說話。

其實,蘇若楠和周桂也沒啥心思,就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家三歲的小丫頭竟能聽懂大人們談話了,而且……聽了後,反應還和彆的小孩不同,她似乎對這些很感興趣,不但不會忘記,還會有理有據地分析。

這一發現,可把這兩媳婦驚呆了。

婆媳二人統一戰線,決定要拍飛小丫頭這喜歡聽八卦的另類愛好。

她們可不想以後閨女長大了,成個八卦小能手。

“老婆子,你們關著門說啥呢,還把英子追到竹林裡去,下麵可是左河,也不怕她去玩水,掉河裡去了。”走進院子,衛良峰還沒看到人呢,就先朝半掩著的堂屋裡埋怨了一句。

厚實的木門,隨著衛良峰的聲音響起,緩緩打開。

一個梳著大辮子,穿著一件的確良襯衣的爽利女人,從門縫夠出個腦袋,看了出來:“爸,你回來了,快進來,我們正說事呢。”

這女人是衛子英的姑姑,衛永紅。今年二十七歲,嫁去良山大隊下的鳳平莊已經三年了,鳳平莊離左河灣生產隊不是很遠,隻有半個小時的腳程,初二那天,她還帶男人回來過,這才剛過一個月,也不知啥事,一個人又回來了,而且還是選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回來。

“有事講事,把小英子關外麵做什麼。”衛良峰瞥了眼親閨女,牽著衛子英蹣跚著進了堂屋。

祖孫倆剛一進去,衛永紅就忙不迭把門掩了上。

堂屋裡,周桂滿臉憤怒地在坐板凳上,進屋的衛子英,一抬頭,就瞅見了她奶不尋常的神情。

衛子英詫異。

誰惹奶生氣了,臉都氣黑了,莫不家裡有啥東西被人偷了?

而一旁,蘇若楠也是滿臉無奈,這無奈中,還摻雜著一絲衛子英看不明白的東西。

衛良峰說完衛永紅,一轉頭就察覺到屋裡壓抑的氣氛,他楞了楞,問:“老婆子,咋了,誰惹到你了?”

“誰惹到,除了你那好兒子,還能誰能這麼氣老娘。”

衛良峰不問還好,一問,登時掃到了台風尾,生氣中的周桂,眼睛一抬,氣怒地刮了一眼他。

“永民?”

衛良峰似乎從來就沒想過,惹周桂生氣會是衛永華,下意識就把衛永民定成了罪魁禍首。

在衛良峰心裡,老大沒那能耐能惹她老娘生氣,而老婆子也更不可能生老大的氣。老大話少,除了乾活,就沒有什麼花花心思,一輩子,也就在娶兒媳婦的時候和他們犟過一回。

說起衛永華的性格,這其實和衛良峰兩口子有著很大的關係。

當年衛良峰腿斷,衛永華十一歲,就被迫去跟著那老木匠學手藝。那老木匠性子不大好,隻會打壓教徒,等到兩口子發現衛永華越來越沉默時,已經晚了。

衛永華已經徹底不愛說話,隻懂乾活了。

在農村這種性子其實也沒啥,在外人眼裡衛永華就是老實人,可隻有衛良峰他們這對做父母的,才會明白,以前活蹦亂跳的兒子,不知不覺間變成這樣是何等感受。

好在現在成家立業,娶的媳婦雖然嬌嬌弱弱,但也是個會過日子的,兩口子擰成一條線,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周桂揉了兩下堵得慌的胸口:“不是他,還能有誰。”

“他又乾了啥?”衛良峰一聽惹禍的是衛永民,眉頭一橫,怒問。

問過了,眼神一掃,冷颼颼的睨向衛永紅:“還有你,都忙起了,你不在鳳平莊掙工分,跑回家來乾啥。”

“乾啥,還能乾啥,當然是來和你們說老三的事。”衛永紅翻了個白眼,頂了衛良峰一句,走到若蘇楠的跟前,憂心忡忡問:“大嫂,那陳麗和你是一批來咱良山大隊的,你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不清楚,我下鄉兩個月,就從知青院搬了出來,這些年也很少去知青院走動,我不知道她如今的具體情況。”蘇若楠搖搖頭。

當年她下鄉,極度不適應地裡農活,所以,就啟用了她爹給她安排的計劃。

她離開江省前,她爹給她說,要是乾不習慣農活,就找個傻一點的本地人嫁了,融進農村,隻要成了那個地方的人,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她,而且活也有人幫她乾。也讓她彆擔心嫁了人就回不了城的事,隻說,要有機會,他會安排她回城。

嫁的人好呢,那就一起帶回城,蘇家不差女婿那口飯,要是不好,那她就一個人回城。

因為有父親離開前的話,她當初才會在發現鄉下日子不好過後,果斷選擇嫁人,而且還選了一個手藝人。

永華手藝好,就是和她一起回城了,也不愁沒工作。

她當年嫁的太快,是真的不清楚知青院的事。不過衛永紅嘴裡的陳麗,她卻是稍微知道一點點的。

蘇若楠從過往回憶中回神,抬眸,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了在場三人:“陳麗也是江省人,父母是紡織廠的職工,家裡七兄妹,我隻知道她想回城,不然也不會二十八歲了,還一直單著。”

衛良峰迷糊問:“到底怎麼回事,你們三個在打什麼啞謎?”

周桂:“還能怎麼回事,永民那畜生,鬼迷心竅和女知青攪合在一起,還搞大了彆人的肚子。”

“啥……”衛良峰震驚了。

周桂瞥了眼男人,喊了一聲衛永紅:“永紅,你來給你爹說,老娘現在不想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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