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英眨巴了兩下小眼睛,組織了一下語言,壓低聲音道:“玉華姐,還記得我們那天在城裡看到的那三個人嗎?”
潘玉華刮蘿卜的動作,忽地一頓,輕笑道:“當然記得。”
怎麼會不記得,那個女人可是毫不猶豫,就拋了那個葫蘆的……
可就是丟得太乾脆,她心底才會隱隱浮出另一種想法。
“玉華姐姐,丟葫蘆的那個壞阿姨,可能不是生你的媽媽。”衛子英壓低聲音,像隻小蚊子一樣,把心裡的猜測,悄悄告訴了潘玉華。
衛子英以前是分析係統,雖然數據庫沒了,但分析判斷能力還是有點的。
那天從江邊回家後,她是越想,越覺得事情可能不是她們看到的那般。
那個壞阿姨丟葫蘆丟的太果斷了,而且,還是拿到葫蘆幾分鐘後就丟的,她這舉動,彆說是親媽,就是一個稍微有點關係的人,丟葫蘆時都不會這麼絕然。
其實,讓衛子英有這種猜測的,還是長相。
長相是她肉眼能看得清楚的。
她肉眼觀察,得出的分析結果,就是……玉華姐姐和那個女人沒關係,但和那對兄弟卻絕對有關係,因為,玉華姐姐的嘴和那對兄弟是一樣的,還有便是,第一次在甘華鎮上遇上的那個成年男子。
那個男子和姐姐也有關係。
玉華姐雖長得不像那個男人,但那對兄妹、玉華姐姐、還有那個男人,嘴形卻很相似,皆是上唇薄,下唇厚,唇角邊有一點點弧度。
潘玉華輕嗯了一聲,語氣淡淡:“可能吧。”
“……??”
這反應,讓統統有點看不明白了。
衛子英楞了楞,問:“姐姐,你,你心裡是不是啥想法?”
潘玉華闔下眼睛,道:“嗯,有一點……我想弄清楚真相。”
“啊……”衛子英沉默了。
唯一能弄清楚真相的葫蘆已經被丟進長江了,這,這要怎麼找真相。
“若我沒看到她丟葫蘆,許是還會和以前一樣,覺得,拋棄就拋棄,反正我有我自己的爺媽,可回來後,我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潘玉華說到這兒,沉默了許久後,才道:“我有種,她丟葫蘆,似乎是想掩飾什麼的感覺。”
那對兄妹曾說,當她不存在,那肯定的,他們就不喜歡她。但後麵這個女人呢,若真是生她的人,在看到葫蘆時,喜也好,厭也罷,怎麼都不會是這種反應。
她就覺得那個女人,對她含著份憎惡。還有就是,既然不喜她,那當初拋棄她時,為何又要將那個葫蘆放在她身上?
那個葫蘆,就是這個年代,她也賣了五百五……
五百五,這可是一筆巨款。
在鄉下都足夠建上一個大院子了,這麼貴重的東西,這不喜她的女人,絕不可能會把它給她。
這不合常理。而最不合常理的,便是她買了那個葫蘆,卻又丟掉的事……
既然買下,又何必丟掉,當沒看到不就成了。
潘玉華心裡,其實是有點後悔的。那天她若是理智一點,不定就能解開心底疑惑了。
當時,她冷不丁看到那對據說和她有關係的兄妹,後麵又瞧到葫蘆被丟進長江,思緒紊亂,下意識就陷入那女人是生母的想法中,等回過頭一細想,卻哪哪都不對勁。
現在,她甚至都懷疑,那個女人丟葫蘆,是不是不想彆人找到她。
這個想法一起,她就控製不住的想,她的親生媽媽到底是個什麼人?
是不是也像她上輩子那樣,丟了女兒後,後悔自責,是不是也像她找自己女兒那般,尋尋覓覓的在尋找她……
所以,她現在特彆想弄清楚真相。
就當,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衛子英聽完潘玉華的話,揪著小眉頭想了想,片刻後,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大眼睛驀地泛起了亮光。
她赫地蹭起身,道:“姐姐,你等我一會兒,這邊不喜歡你,哪咱們換個人找,不定能找到呢。”
說著,她小腿一邁,跑到堂屋前,嘿咻嘿咻爬過門檻,衝進了衛誌勇他們睡的房間門裡。進去後,她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裡,翻出哥哥沒有寫完的本子,然後拿起一隻鉛筆,爬到床上,撅起小屁股,開始慢吞吞地畫起了畫。
得虧在城裡的時候,練過幾天字。
她現在握筆總算有力了,畫出來的東西,不再是歪歪斜斜,反而是線條清晰。
衛子英沒學過畫畫,但誰讓她是係統呢,畫線條雖然手生,但卻還難不到她。
衛子英畫的是那天在甘華鎮上看到過的那個男人。莫名的,她就覺得,這個男人就算不是玉華姐的爸爸,肯定也和玉華姐有關係。
他既然出現在甘華鎮,那想必就和甘華鎮這邊的人有點關係。
到時候讓玉華姐拿著他的畫,去收購站打聽一下,不定就能打聽出這個人是誰。
弄清楚他是誰,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去找,想來,就能解開這一切了。
衛子英畫得很認真,她的記憶很好,凡是她認真看過的人,就沒有記不得的,再加上她對那對兄妹印象特彆深,所以畫出來的畫,彆的不說,至少拿出去讓彆人看,多看幾眼,還是能認得出她畫的是誰。
在房間門裡認認真真畫了好久,衛子英看到自己畫出來的成果,滿意地點了點小腦袋。
她把畫的那張紙撕下來,整整齊齊疊好,揣進小兜兜裡,然後邁著小短腿去喊潘玉華。
潘玉華在衛子英進屋後,一個人把蘿卜收拾完,就坐在屋簷下發起了呆。她的目光有些縹緲,定定地看著河下麵的,連殺豬的聲音,都沒能把她驚回神。
一直到衛子英從堂屋裡爬出來,喊了她兩聲,她才收回了視線。
潘玉華看著衛子英,問:“怎麼了?”
衛子英坐到她旁邊,從口袋裡把畫像的紙摸出來,遞給她:“姐姐要是想找,就拿著這畫,去收購站問問吧,不定收購站裡麵有人認識這個人。這個人就是那天我們賣冰粉,帶著那個壞小姐姐來甘華鎮的人。”
潘玉華盯著衛子英手上疊成長方形的紙,楞了兩秒鐘,才伸手將紙接了過來。
潘玉華拆開紙,慢慢展開。
當看到紙上,那五官極為分明的人像輪廓後,她將紙折起來,放進口袋裡,然後轉頭,看向衛子英,“英子還會畫畫啊,什麼時候學的?”
衛子英小手背到身後,兩個大指姆對啊對,眨著黑溜溜的眼睛,道:“這段時間門,在家具廠那邊跟人學的。”
潘玉華毫不吝嗇誇獎:“畫得很好。”
雖然這畫,看著好像哪裡有點怪,但的確看上去,和那對兄妹有些相像。
“謝謝姐姐誇獎,玉華姐你彆急,等我多練練,我一定會畫張更像的給你。”衛子英小眼睛一亮,高興回道。
潘玉華摸了摸衛子英的腦袋:“英子,這事就咱倆知道,誰也彆說。我奶上次聽到消息,就一直睡不好覺,要是她知道了我想找人,不定心裡麵會怎麼想。”
衛子英小腦袋猛點頭:“嗯嗯,我誰也不說。”
“走,那邊豬殺完了,我帶你去給他們刮豬毛。”
潘玉華一笑,牽起衛子英,就去壩子那邊看大人們刮豬毛分豬肉,至於其它的,她心裡雖有想法,但卻急不來,得等擬定好計劃才能行動。
*
忙忙碌碌一下個午,豬肉全部分了出來,衛家晚上照舊做了幾桌刨桌湯,今年,請來吃刨豬湯的人比較多,比去年楞是多坐了一桌。
吃完夜飯,衛良忠家幾個女人幫忙著收綴好桌椅,然後點著幾盞煤油燈,全坐在堂屋裡,攤肉係繩子,準備今晚趕個工,把肉全醃進壇子裡,等過幾天上灶熏。
張冬梅一邊在肉上塗抹鹽巴,一邊和幾個媳婦嘮嗑:“娃他嬸,永民什麼時候去學校報道?”
周桂:“說是初八走。”
張冬梅:“初八差不多,對了,我前兒聽你們大哥說,咱們良山大隊和東陽大隊那邊要通電了。”
“通,通電了?真的?”周桂眼裡閃過驚喜,她去了一趟城裡,就喜歡上了城裡那拉一下繩子,就能照亮整個屋子的大燈泡。
有那東西,晚上她們就不用摸黑乾活了。
一旁,幫著幾個大人遞繩子的衛子英,小眼睛裡也浮起了高興。
說起來,從係統變成人後,她啥都習慣,唯獨晚上沒有亮光這一點,讓她有點不習慣。
“裝了電也好,我今年和永華去楓橋鎮上工,那邊所有大隊都通電,這應該是慢慢安過來,要不了多久,咱們甘華鎮也能全部通電。”蘇若楠接話道。
“用電得花錢。”周大紅也開了口:“還是煤油燈好,不咋費錢。對了,舒敏啊,你們廠用電喝水花錢不?”
陳舒敏看了一眼周大紅,淡淡道:“不用,全是由廠裡承擔。”
周大紅一楞:“那為啥誌飛得交水費電費?”
陳舒敏:“誌飛是臨時工,他是在廠外麵租人家的房子住,當然得交。”
周大紅聞言,抿了抿嘴,道:“舒敏,你是不是對我和你哥有啥意見啊,誌飛可是你親侄兒,他年紀輕輕就跟著你們進城討生活,你好歹照顧一下他啊,你們家客廳不是空著的嗎,收拾出來,讓誌飛住進去唄,這樣咱家誌飛每個月,就不用出水費電費了。”
陳舒敏瞅著又開始作起妖的周大紅,心裡嗬嗬,開玩笑似的,半真半假道:“你現在才知道我對你有意見啊。”
周大紅:“有啥意見你直說,我給你賠個不是,你看能讓誌飛搬去你那裡住不。”
“大紅啊,舒敏家那兒有三個孩子呢,多個誌飛哪住得下,彆為難舒敏,我看,讓誌飛努力一點,轉正了,就有房子了,到時候喝水就不用錢了。”周桂做著手裡的活,閒話家常地說道。
她說得倒是很認真,偏她這一聲大紅叫出去,楞生生把一屋坐的女人全給嚇到了。
連衛子英都驚恐看向了她奶。
“……??”
大紅……
她奶啥時候這麼親熱地喊過大娘了?
嘶,不行,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衛老太老眼睨著周桂:“你今兒吃了啥?”
周桂:“刨豬湯啊。”
衛老太睨著她:“哦,我還以為你吃錯藥了呢。”
“二嬸子,我最近沒惹你吧?”
周大紅瞥著周桂,心裡直打突,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又瞅了瞅快要收拾完的肉,有點坐不住,想回溝子了。
今兒二嬸好奇怪,她總種她在憋大招的感覺。
莫不是真想收拾她?
要不然,她乾啥親親熱熱喊她大紅?
晚上做菜的時候,她竟還交待蘇若楠,讓蘇若楠把豬肚炒了,說是她去年想吃的。上了桌,她更恐怖,那肉跟不要錢似的,一塊一塊往她碗裡夾,她長這麼大,頭一回吃肥肉,差點把自己給吃膩了。
她這嬸子,啥時候對她這麼好了?上次抓一把英子的刺泡,她還拿著棒子追她呢,今兒卻這麼招待她。
不成,得趕緊回去,留下來,保不準要遭殃。
“沒有啊,你好著呢。”
周桂笑嗬嗬地看了眼周大紅,繼續道:“你聽二嬸勸,親兄弟明算賬,才能長長久久處下去。你眼睛放遠一點,看著彆人碗裡的,還不如努力點,爭取把自己的碗變大,多裝一點,誌飛最好還是彆住去舒敏家,處一屋了,萬一以後產生點什麼矛盾,誌飛怨他叔他嬸,永凱又覺得好心沒好報,幫人還幫出仇人來了,你說說,這多鬨心啊。”
周桂說的那叫一個語重心長,就差沒把周大紅當閨女教了。
今兒,周大紅打劉芳,真真打到了她心坎裡。
她就覺得,周大紅雖然毛病不少,但勉強還能救,既然她把英子當了自家人,那她這個做二嬸的也不外道,這不,就巴心巴肺教人了。
張冬梅和衛老太聽著周桂的話,同時點頭:“可不就是這個理。”
張冬梅看著周大紅,道:“好好聽二嬸的話,咱家糟心事少,就是一直秉承著親兄弟明算賬這個理來的。”
這話張冬梅是真沒說錯。
溝子裡,兄弟鬩牆的不少,但唯獨老衛家,幾代都沒出過兄弟不和的。就算有點小矛盾,也沒鬨出啥讓人看笑話的。
周大紅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有點泛窘了。
但窘歸窘,她卻一根筋地不認同這話:“要真算得這麼清,那還是兄弟嗎?”
周桂掏心說了那麼長一串話,卻沒想到這傻媳婦意完全不接納,她睨著周大紅:“棒槌,算了,你愛咋咋的。”
“大嫂,我那兒可住不下,說起來,誌飛上班一年後,差不多就能轉正了,廠裡好像有籌劃再建家屬樓的計劃,等誌飛轉正後,你給他湊湊錢,應該能弄到個住的房子。”
周大紅:“啊,還得給錢?”
陳舒敏:“不然呢,你當廠裡的房子是白住的啊。”
一旁,蘇若楠聽到陳舒敏的話,眉頭微垂,也在想房子的事。
她和永華上班的家具廠,是不可能籌建房子的,等春節回城了,她得先看看南山中小學那邊有沒有賣房子的,要是有,她得先弄個房子放在那裡,以後誌勇誌輝上學,還有公婆、英子進城,也好有個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