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想到了付元化,心裡不免就生起了唏噓:“付元化要是沒出事,我四姐日子絕對比現在好。”
當年付元化對四姐可好了,可惜命不好,早死了。
四姐後麵那個男人,也不錯,但到底她四姐不是頭婚,那男人再好,也不會像付元化那樣,掏心掏肺的對她。
“付元化是個有本事的,我小時候聽人說過,咱良山這邊,好多事他都能擺平,也不知道後來,他怎麼就把渾山那棒老二給得罪了。”衛良峰坐到灶洞前麵,把手伸到灶洞口,借著還散著熱的灶洞,暖了一下手。
這天氣,夜裡凍人的很,一般人夜裡起來,都得提個火籠子。
周桂:“誰知道呢,連我四姐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一個謎。
渾山的棒老二雖然窮凶惡極,但定居在渾山,也不可能把整個甘華鎮的人都殺了。
這要都死了,他們還去搶誰啊。就是保護費收的多,買東西不給錢……
隻要不惹上他們,他們也不會真的下山亂殺,但偏付元化就惹到了這些人,最後還把命給賠出去了。
說到這兒,周桂神情驀然一楞,突然道:“老頭子,我四姐當初那個女兒,你說,她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那閨女被抱走時才兩歲,棒老二當時說,給二十個大洋就把閨女還給她四姐。等幾天後,她大哥把錢湊齊,去贖小閨女,結果棒老二拿了錢後,卻告訴大哥,小閨女沒了。
怎麼沒的,棒老二沒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小閨女是死了,還是被棒老二給丟了。
“都落在棒老二手上了,怎麼可能還活著,哎,渾山那群棒老二,當初造的孽可真多。”衛良峰感慨。
“算算時間,我那小侄女今年也四十五歲了,按她這個年紀算,要還在世上,頭胎生的,怕都要結婚生子了。”說到這兒,周桂眼一轉,落到廚房和堂屋的門上。
不知怎麼得,她心裡忽地就生起了彆的想法。
周桂盯著門看了一會兒,然後甩了甩手上的水,慢吞吞移到了門口。
她站在門邊,目光就這麼定在了那個少年的母親身上。
少年的母親一身疲倦,五官看著還好,不算很出挑,但也不差。許是經曆了喪夫喪子的痛,她身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暮氣。
周桂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人,看了一會兒,眼裡就透出了失望。
因為,她沒在這個女人身上,看出一分小侄女的影子。
當年那小侄女,她抱她的時間比四姐還多,她很熟悉,很熟悉……
小侄女的五官雖然不全像四姐,但也是遺傳了一兩分的,可這個女人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和四姐相似的地方。
哎,看來是她想多了。
小侄女都沒了這麼多年,又怎麼可能會這麼巧的來到左河灣。
周桂眉間浮起絲失落,目光往女人小腿上看了看,心裡歎著氣,轉回廚房繼續洗鍋。
院子裡,一群警察已經放下了碗,劉晴和張國銳去安排了一下,找了幾個精神比較好的警察,帶著三個受傷的軍人先回鎮上,然後想辦法送人去市裡。
這三個軍人受傷不輕,隻是沒有致命傷,所以才能拖到現在,得快些送他們去醫院才行。
而剩下的警察,則暫時住進了衛永民那邊的屋裡。
護送的軍人全部倒下了,今晚這對母子的安全,暫時由這些警察頂上。而被護送的這對母子,則被安排到了周桂和衛良峰的臥房。
周桂和衛良峰,今晚睡到了錢二媳婦家。當然,就算是睡,老兩口也要先問一下蘇若楠,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回答老兩口話的是沈軍。
沈軍三分真七分假,把事情給周桂和衛良峰說了一下,反正那意思,就是他們去河頭縣走親戚,不想卻撞上了出任務的沈東,沈東和同伴受傷了,所以隻能將人先帶來衛家。
至於沈東出的是什麼任務,沈軍沒說,周桂也沒問。
周桂心眼明亮的很,永民那屋住了那麼多警察,這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任務,她一個農村老婆子,知道那麼多乾啥。
知道事情原因,周桂和衛良峰就去了錢家。
躺在床上的時候,周桂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全是剛才那個少年的臉。這張臉和付元化的臉無限重疊,半夢半醒間,周桂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了。
*
淩晨四點鐘,周桂就起了床,她披著件襖子從錢家出來,然後就進了衛家廚房。
廚房裡,蘇若楠帶著衛子英還有劉晴,已經生起火煮起了稀飯。
蘇若楠和沈軍已經定下來了,沈東這趟沒完成的任務,由她和沈軍接手,而沈東則暫時留在左河灣養傷,等傷好了再回部隊去。
同行的有劉晴和張國銳,外加鎮上公安局隊長和兩個警察同誌。
七個人加上這對母子,輕裝上路,開著鎮上的那輛運輸卡車去盤州,若路上不出問題,最多傍晚時分,他們就能將人送到50783部隊。
這對母子太重要了,他們必須把她安全送達。
“媽,我的定位器呢,你不是說,回來的時候,要把我定位器帶回來的嗎,我怎麼沒看到?”衛子英坐在灶洞前,一邊燒著火,一邊問她媽,她的定位器去哪了。
正在切鹹菜的蘇若楠,聽到小閨女問定位器,楞了楞,道:“英子,定位器丟了,你看……”
不提定位器蘇若楠還沒想起來,這一提,當媽的頓時有些窘了。
那定位器在七門崖混戰時,不知道丟哪兒去了。後來他們把敵人全部處理掉,又擔心山中還有敵方間諜,便匆忙帶著受傷的人,離開了七門崖,走得太急,若蘇楠就這麼把答應閨女的事給忘記了。
“啊……丟了?”衛子英小臉一抬,懵了。
懵過後,她又有點喪。
她還想研究那個定位器,看能不能在溝裡弄個局域網出來呢。
雖然現在這時代,就算弄出局域網也沒多大用,但她就想試驗一下,她能不能借這定位器,連接天空中的衛星係統,然後弄出網絡。
天上有衛星,這是衛子英第一次去江省時知道的。
七八年年初,華國發射了一顆返回衛星,衛子英去江省玩,在她姨爹的舊報紙裡瞅到了這消息。
也就是那時,衛子英才知道,原來華國在七零年的時候,就有衛星上天了,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裡,連續發射了十六顆衛星。
因著這種衛星技術和她當係統那會兒的科技接軌了,她便多關注了一下,這一關注,便發現,天上衛星還蠻多的,大海那邊有個國家已經往天空上送了二十四顆衛星。
這差不多都快成星鏈了。
知道這消息後,衛子英就覺得,以後她肯定能用上這二十四顆衛星。
那天看到定位器,她腦袋中就有了另一種想法了,不過這種想法,還得等她去驗證。
“哦,丟了就丟了吧。等有材料了,我自己做一個。”衛子英喪了兩秒,頓時又複活了。
媽媽進山很危險,肯定不是故意把定位器弄丟的。
算了,丟了雖然有點可惜,但那天她有研究過,已經弄清楚了定位器的原理,回頭再自己動手做吧。
“英子,做那東西,需要什麼材料?”蘇若楠心裡有點不好過了。
閨女太懂事,這幾年就沒問她要過什麼東西,這好不容易看上個東西,現在還被她弄丟了。
“要的東西可多了,磁針,還有能抗電磁乾擾的光傳感器,光傳感器很麻煩,還得弄一個導管,轉變光電……太多了,這些我現在都還不會,等以後才會。”衛子英往灶洞裡添了把柴,認真的道。
這方麵的知識她還沒有接觸到,得等接觸到了她才會懂。
所以,她才會想用現成的定位器做試驗。
“……??”蘇若楠木,除了一個磁針,其它的,她完全沒有聽懂。
幫忙煮飯的劉晴同樣木了:“……??”
這就是天才與凡人的區彆嗎?
唯一沒驚訝的就屬於周桂。
周桂:“麻煩啊,那沒啥,慢慢來就成,總會做出來的。”
蘇若楠和劉晴雖然不知道衛子英說的是啥,但大概能猜到,那是屬於什麼領域,而周桂則是完全不懂。
她隻知道,自家小孫女特彆厲害,拿塊木板就會做收音機,雖然做出來的樣子不好看,但的的確確能接收到聲音。
所以這會兒,她說起來話來,那是一個驚人。
偏衛子英就吃她奶這套。
她覺得她奶是在鼓勵她,她小腦袋一點,鄭重道:“奶說的對,我多讀點書,總會做出來的。”
蘇若楠、劉晴:“……??”
這話,沒辦法接了。
煮了大鍋稀飯,蘇若楠把衛永華喊起來,讓他去永民那屋,叫警察同誌們過來吃飯,吃完飯後,她和沈軍便要出發了。
而沈柯則留了下來,照顧沈東。
沈東留在左河灣,萬一敵方間諜不死心追來了,有沈柯在,他們也放心些。
衛永華想跟著蘇若楠一起去,但話還沒說得出口,就被蘇若楠給拍飛了,這趟去盤州,路上還不知道會不會出意外,蘇若楠又怎麼可能會帶上他。
夜裡讓周桂想起前姐夫的那個少年,休息了一晚上,精神氣恢複了不少,五官越發明朗了幾分。
周桂看到他,再次險入了走神中。
最後,她實在是忍不住,走向到了少年母親身邊。
“大妹子,嫂子問你點事。”
少年的母親正在紮頭發,聽到周桂問話,她楞了楞,然後朝周桂點了點頭。
周桂看著女人,問:“大妹子姓啥啊,今年多少歲了?”
“我叫周敏,四十五歲。”這個女人明顯是個話少的,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告訴了周桂她的名字和年紀。
“周,周敏……”周桂聽到這個名字,臉上閃過驚訝。
周敏……她四姐就叫周敏。
這人的名字,怎麼會和她四姐一樣?
“好巧,我也姓周,有個姐姐和你一樣,也叫周敏,大妹子和我還是本家啊。”周桂回神,訕笑道。
周敏的性子有些冷,她側頭,看了眼周桂,然後便瞥回臉,繼續收掇自己。
說起來,這周敏也是個厲害的。
夫死子喪,又被間諜追殺,她能在一開始,帶著小兒子逃出追殺,並尋邊境部隊保護,已是極聰明的了。這要換在彆的女人身上,不定早就嚇破了膽,更彆提護住自己的小兒子了。
她看出周桂有話想說,但她卻不想和周桂有過多交集,回了一句後,便不再開口。
周桂揪著眉頭,沉默了一下,道:“周敏,我,我能看看你的小腿嗎?”
周桂的話剛落下,周敏動作就忽地頓了一下。
她僵住的幅度很小,周桂就站在她旁邊,也沒發現她有啥變化。
片刻後,周敏轉頭,目光落在了周桂的臉上。
周桂被她看的有些局促,還以為是自己的要求太過份了,她乾笑了一下:“我沒啥意思,就是你兒子長得像我一個親戚,我那個親戚,四十多年前丟過一個女娃,那女娃腿上有顆小拇指大的痣,我隻是想瞅瞅,你……”
後麵的話,周桂沒接著說,但周敏卻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敏收回視線,淡然道:“我腿上沒有痣。”
“啊,沒有……”周桂聽到周敏的回答,眼裡閃過失望。
小侄女腿上是有胎記的,她還以為……哎,看來真是她多想了。
周桂失望,歎了口氣,朝周敏笑了笑,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蘇若楠一眾人吃完飯,天依舊還沒有亮,和周桂說了一聲,一行人帶上周敏母子便離開了衛家。
走出村口池塘,那一直沒什麼表情的周敏,忽地一下轉回頭,遠遠看了一眼石灘這邊。
看完後,她收回視線,手緊緊攥起來。
四十幾年前,黑痣,周敏……
那個記憶中模模糊糊的名字。
也許,她,找到家了。
但是這個家,她現在卻回不得,因為,她現在是個麻煩,誰沾誰倒黴……
周敏其實不叫周敏,她叫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隻記得,撿她回家的人問她叫什麼時,她模模糊糊地就說了周敏這個名字。
從此之後,她就成了周敏。
周敏的命很苦,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父母是誰,有記憶開始,她就是個小乞丐。
解放那年,她被她養父母撿到了,養家撿她回去,是想把她養大給他們兒子做媳婦。
後來,她也真的成了那家人的兒媳婦,並且還生了兩個兒子。
農村日子苦,但好在男人是個有本事的,年輕的時候當過兵,退伍後,還在鎮子裡謀了個公私共營的飯店。
兩人日子過得特彆好,她覺得,幼時的顛簸,便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不幸,可誰知平靜的日子,卻在男人拿到個本子後被打破了。
有一天,男人說要去見個人,這一去就沒音訊,大兒子從此後,開始變得神神秘秘。
再然後,她大兒子也沒了。
大兒子死前緊緊拉住小兒子的手,逼著小兒子死記硬背,背了一長串的名字,並告訴她,這些名字的重要性。
大兒子斷氣前,把所有東西都告訴了她,並交給她一張圖紙,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小兒子背的那串名字和圖紙,送去給一個叫莫誌安的首長。
周敏也是到那會兒,才知道男人和兒子這些年,乾的都是什麼工作,也知道……自己男人死了。
周敏不懂國家大義。
她隻知道,她大兒子死前,眼睛是睜著的,他死不瞑目,她要完成大兒子遺願。
所以在大兒子死後,她改頭換麵,避開幾波找她們母子的壞蛋,帶著小兒子去了邊境戰場,找到了那個軍營裡頭銜最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