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等若楠姨回來,她嘴裡念叨的計算機就有了,不但如此,以後,她要的材料都不需要自己收集,就有人自動給她送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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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盛夏,天氣逐漸炎熱。
田裡的稻穗已泛出了金黃,衛子英回到左河灣,已快中午,坡上乾活的人因為太陽太大,早就收了工。大夥這會兒,不是在黃角樹下嘮嗑,就是在竹灘子那兒紮堆乘涼。
“哎呦,我得個乖乖哦,英子,你咋瘦成這樣了,你爸沒給你飯吃嗎?”黃角樹下,一邊做鞋底,一邊和人說得起勁的錢二媳婦,一抬眼皮子,就看到了從田坎石板路走過來的衛子英。
不過晃眼看到人,錢二媳婦頓時就驚了。
……二嬸子不是說英子進城去考試嗎,怎麼考個試還把自己給考瘦了一圈?
衛永華和若楠也太不會養孩子了,不過才養十幾天,咋就把孩子給養成這樣了?
衛子英確實是比離開左河灣前瘦了好多。
她離開前,臉不說多胖,但看著是很有肉感的,她個頭又小,隻要稍微一瘦就特彆明顯,這不,錢二媳婦才看一眼,就震驚住了。
“二表嬸,我回來了,你在乾嘛呢。”衛子英聽到錢二媳婦的聲音,抬頭笑眯眯地喊了一聲,然後邁著雙腿,就往黃角樹下走去。
錢二媳婦把手上的鞋底往石頭上一擱,忙不迭起身,去接衛子英身後背的小背簍。
衛子英的小背簍裡裝了一個電扇和很多書,書這東西,彆看不怎麼樣,但卻死重死重的,錢二媳婦接住背簍,手咯噔一下,就往下沉了沉。
“英子,你這都背了啥,怎麼這麼重?”錢二媳婦驚了,一垂頭,眼睛就往背簍裡掃了去。
一掃過去,就看到裡麵的風扇還有書。
看著衛子英一個背簍,背了這麼多東西,錢二媳婦也顧不得風扇這種稀奇東西了,她眼睛突然一瞪,扯著嗓門,就往衛良忠家方向喊:“衛二嬸子,不得了了,你家英子被永華給嫌棄了,你趕緊過來瞅瞅,英子都瘦成皮包骨了。”
錢二媳婦一邊喊,一邊心疼的要死。
好好的一個閨女,不過進城十幾天,怎麼就被糟蹋成這樣子了。
衛永華要是嫌棄英子,直說就是,給她養,她家養得起英子。
“……!!!”高高興興奔過來的衛子英。
不是,爸爸啥時候嫌棄統統了?
“啥,永華嫌棄英子?”
衛良忠家,正在找張冬梅要些醪糟,準備給她四姐送去的周桂,聽到錢二媳婦的話,抱著醪糟罐子,就急吼吼從院子裡跑了出來。
剛出來,就瞅到了錢二媳婦身邊,那瘦了好多的小孫女。
周桂驚了,手上的醪糟壇子都差點沒抱得住。
她眼睛一瞪,張嘴就罵:“砍腦殼的衛永華,英子才進城住了幾天啊,怎麼就把她餓成這樣子了。”
周桂一臉心疼,小跑到黃角樹邊,把醪糟罐子往錢二媳婦手裡一塞,一把摟住衛子英:“英子,你給奶說,你爸和你媽,是不是沒給你飯吃了?他們都在乾啥呢,你咋瘦成這樣了呢。”
“……??”衛子英懵逼。
她不過就瘦了六七斤,怎麼落到奶和二表嬸的眼裡,她就瘦成皮包骨了。
衛子英眨眨眼,覺得不能冤枉爸爸媽媽。
她小嘴一張,趕忙給她爸媽正名:“奶,爸爸媽媽沒有餓我,我吃得可好了,天天都有雞蛋吃,還有吃肉,媽媽還做了小排骨給我。嗯嗯,昨天晚上,爸爸還給我煮魚了,他們沒嫌棄我。”
爸爸媽媽可喜歡她了,才沒餓她,天天煮飯前都要問她想吃啥。
周桂:“那你咋瘦成這樣?”
衛子英眨眨眼,道:“不知道啊,反正就是瘦了。”
不能告訴奶奶,她是咋瘦的,不然就要換她挨罵了。
“不會是肚子裡有蟲吧,噯,二嬸子,英子都七八歲了,你有給她打個蟲嗎?”
農村小孩子不注重衛生,又經常喝冷水,幾乎每個小孩子到一定年紀都會叫肚子痛,一般肚子痛,就是肚子裡有蛔蟲了,大人們在這個時候,就會去買點寶塔糖回來給孩子吃。
而小孩子在這期間,表現最明顯的,就是吃不好,睡不好,還容易瘦。
錢二媳婦看著突然就瘦了的衛子英,就懷疑,她肚子裡是不是有蟲了。
周桂一楞:“沒啊,英子又沒肚子痛過。”
錢二媳婦睨了眼周桂:“可是她瘦了啊。”
“也對,後天趕場,我得去給她弄點寶塔糖回來吃。”
周桂虛驚一場,放心了,話一轉,就問衛子英怎麼在城裡住了這麼久,還有,這咋一個人回來了,她媽怎麼沒有送她,還有潘玉華呢。
衛子英乖乖巧巧的,她奶問啥,她就答啥。當聽到蘇若楠回江省後,周桂道:“今年暑假你外公沒來,你媽肯定是回去看你外公了。”
蘇步青這幾年暑假,都會來左河灣住上兩個月,一是教衛誌勇和衛誌輝習武,二則是來看衛子英。
可今年春節他是在這邊過的,所以,暑假就沒再過來。
“奶,奶,天氣熱了,我給你背了把風扇回來,咱快回家,把風扇插電試試。”說了一會兒話,衛子英揪著她奶的衣服,就想回家了。
天氣熱,黃角樹這兒雖然曬不著,但空氣中依舊散著熱氣,還沒家裡呆著舒服。
“哎呦,還買風扇了,這玩意,得多少錢啊……”
風扇這東西,鎮上供銷社也有賣了,但賣得很貴,一般人都舍不得買。這東西是稀奇玩意,周桂一說,大家就把話轉到了風扇上。
衛子英是誠實的娃,她奶一問價,她就直接說了:“一百多塊。”
“這麼貴……”周桂有點心疼了。
“貴啥呢,你們家永華和若楠出息,一把風扇難道還買不起。”
“可不就是,二嬸子你後福還在後頭呢,兒子兒媳婦出息,三個孫子也出息,我上次聽說,衛勇和誌輝考上市裡一中,都要進城裡讀書了。”
“對啊,兩個大的會讀書,英子就更彆說了,宏軍那天去城裡,回來後不是說了嗎,英子和他家閨女,都跳級可以上初中了。”
說到衛子英和潘玉華跳級進初中,大夥就羨慕得不行。都是一口井水養大的娃,咋相差就那麼大呢。
差不多大的周二柱和馮勇還在上二年級,這兩個閨女,卻直接跑進初中了。
長了幾歲,衛子英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很喜歡彆人誇她,她笑眯眯的,特彆高興。
在黃角樹這兒坐了一會兒,周桂去了衛良忠那兒,裝了滿滿一大罐子醪糟酒,然後帶著衛子英回了灘子那邊。
衛誌勇和衛誌輝今兒沒在家,他們去衛永紅那兒幫忙掰玉米去了。劉大山不久前被斧頭砍到了腳,農忙下不了地。劉家他是主要勞力,腳受傷了,農忙自然是乾不了活。
土地還沒下放,良山大隊這邊,依舊還和以前一樣,是以集體為單位的。農忙期間的工分最高,要是錯過了,分糧食都要少分一點。擔心女兒少分糧食,所以周桂乾脆把兩個孫子叫去鳳平莊,讓他們幫姑姑和姑爺掙工分。
今年玉米熟得早,比往年足足早了快半個月,左河灣這邊明兒也要開始掰玉米了,衛子英回來的剛剛好。
“英子,快吃飯,吃完了,跟奶一起去趟你姨婆家。”
回到家,周桂和錢二媳婦跟看稀奇似的,在堂屋裡擺弄了一陣風扇,然後煎了兩個雞蛋,盛了碗稀飯,讓衛子英趕緊吃。
周桂不知道衛子英今兒要回來,所以沒有弄菜,她本想是想從泡菜壇子裡,抓點酸豇豆配稀飯的,可見衛子英都瘦成那樣了,又生火,給煎了兩個雞蛋給她配飯。
衛子英哦了一聲,爬上高高的八仙桌吃起了飯。
午飯後,周桂都沒休息,給衛子英帶個遮陽的草帽,把從衛良忠家拿來的醪糟酒裝進小背簍裡,然後再數了十個雞蛋出來,就帶著衛子英往渾山走了去。
“奶,今年姨婆沒煮醪糟嗎?”衛子英瞅著她奶把醪糟都給放背簍了,歪頭,問。
“煮了,但不夠兩個人吃,我給她送點過去。”周桂背上背簍,歎氣道:“你姨婆以前一個人,怎麼過都成,但你表姨回來了。你姨婆虧了她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找回來,不能再虧她了,我給送點吃的過去。”
衛子英一楞:“啊……表姨?”
旋即震驚問:“姨婆家的表姨找回來了,怎麼找回來的?”
她不過就進城半個月,咋就錯過了這麼多事?
表姨長啥樣,是從哪兒打聽到消息,回來的?
噯,早知道表姨回來了,她就不在城裡呆那麼久了。
周桂看著驚訝的孫女,說:“你媽回去後,沒給你說啊?”
衛子英:“沒啊。”
她做好定位器第二天,媽媽就去江省了,啥也沒給她說,莫不是媽媽上次回村,沒及時趕回城裡,就是因為這事?
說起這事,還真怪不得蘇若楠。
蘇若楠上次趕回左河灣,一回來就趕上老姨婆和失散的女兒抱頭痛哭,因為這,她在村裡耽擱了兩天,等再回城,衛子英已經關起門,在做定位器了。
等衛子英做好定位器出屋子,她所有心神,都被定位器吸引了去,哪還想得起來,老衛家又多了一個親戚的事啊。
“你進城考試那天,你表姨就回來了,這世上的緣份啊,誰也說不清楚的,是自己家的,哪怕走得再久,也會回來的。你表姨就是那天在咱家住過一晚的周敏。”
“周敏阿姨?”衛子英驚了。
完全沒想到,周敏竟會是她老姨婆當年弄丟的那個女兒。
周桂點點頭,一臉唏噓:“對啊,那天晚上,我瞥見她兒子,就覺得,可能是她回來了。她早上走的時候,我還問過一下,但她沒承認,沒想到過了半年後,她又找回來了。”
衛子英:“……??”
這緣份,怎就這麼奇妙呢。
她表哥出任務,護送的竟然是她表姨。
兜兜轉轉都是親戚,太巧了。
想到這,衛子英有丟丟慶幸了。還好護送表姨的是表哥,這要換成彆人,表姨怕就永遠都回不來了。
“奶,咱們快走,我想去看看表姨。”衛子英回神,催促她奶快些去渾山。
兩祖孫出了溝子,一路說著話,去了渾山生產隊。
這會兒才中午一兩點,太陽還是很毒,渾山生產隊這兒除了一群不知道啥叫熱的小孩子,還在外麵玩,連狗都躲到了陰涼的樹下。
走過村子,祖孫倆來到山腳處那獨門獨院的房子前。
剛到,就看到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在壩子外大聲叫囂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都丟了幾十年了,一回來就想占房子,世上沒這道理的,付桃,你給老子出來……”
這個年頭,農村人普遍長得精瘦,極少有人能長出一身橫肉的,偏站在壩子上罵的男人,就楞是長了身肥肉。
男人嘴裡喊的付桃不是彆人,正是老姨婆找回來的女兒。
周敏原名叫付桃,之所以會用周敏這個名字,是當年被撿到時她隻記得這個名字,現在回來了,她就恢複了自己的原名。
畢竟母女倆同用一個名字,說起來,有些不好聽。
壩子上叫罵的男人不是彆人,正是被大夥掛在嘴上,老姨婆那娶了媳婦就忘了娘的報應兒子。
其實也不能說是娶了媳婦才忘了娘,這人小的時候,就不知道娘是啥。完全被他奶給帶壞了,一直就覺得老婆姨是個掃把星,是她克死了他爹和他伯……
從小到大,他就沒給他娘好臉色看過。
要不然,當初老姨婆也不會果斷分家。
“你嚷什麼嚷,你以為你聲音大就占理了是不,占房子,桃子占的是你的房子嗎,這房子,是桃子她爹當年建的,本來就是桃子的,至於你……你爹可沒給你留下過啥。”
屋裡,老姨婆駝著背,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冷漠的語氣,仿佛門外吼的那個,不是她生的般。
“娘,你偏心也不帶這麼偏的,我才是你兒子,以後你上山,送你的是我,摔盆子的是我,你大孫子過幾年就要娶媳婦了,這房子,必須是他的,付桃一個外人,憑啥占這房子?”報應兒子付大錘,眼睛一鼓,憤怒道。
他憤怒,剛爬上壩子梯坎的周桂比她更憤怒。
“付大錘,你個狗日的報應,是在詛咒我姐早死嗎,我姐老了打不動你,但老娘還打得動。”
周桂一走過來,就聽到付大錘在咒她姐,她放下背簍,想也沒想,順手從壩子上的柴堆裡,扯出一根木棍子,一個箭步就衝了上去。
“你當我周家是沒人,還是怎麼著,合著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你就是這樣對我姐的。”
“還送上山,摔盆子,就你這個報應,我姐才不稀罕。還有你那個狗屁兒子,十六七歲了,他知道他奶房子的大門開在哪個方向嗎,十幾年都不見個影,現在卻想要房子了,想得美……”
周桂一邊拿著棍子往付大錘身上打,一邊大聲氣罵。
付大錘也就敢在自己老娘這兒橫一下,對周桂和鎮上的周家老舅卻是一點都不敢囂張。
無他,全因早年分家那會兒,他被衛家和周家合起來收拾過。
這會兒周桂打他,他明明一身蠻肉,卻楞是不敢還手。因為他知道,他今兒要是還手了,明兒左河灣那群姓衛的,百分百就會打上門來揍他。
“哎呦,哎呦,你們姓周的,憑啥管我老付家的。”付大錘抱頭亂跑,嘴上卻逞強地大吼。
周桂:“憑啥……憑你剛才吼的是我姐,就這一條,老娘就能管。”
“桂子,成了,和他氣啥氣,外麵熱,進屋吧。”老姨婆見周桂氣得不輕,忙不迭出聲喊了一聲。
喊完後,眼睛一轉,淡淡地落到付大錘身上:“付大錘,這屋子你就彆惦記了,桃子不要這房子,我啊,就是一把火燒了,也不會留給你,成了,滾吧,以後彆來礙老婆子的眼,我這把年紀,活一天是一天,惹急了,可是啥事都做得出來的。”
老姨婆的話,也不知道觸到了付大錘哪一點,付大錘眼睛一紅,喝問:“娘,我還是不是你兒子了?”
“不是,我就生個畜生,也比生你強。”老姨婆說罷,轉身,丟了個冷漠的背影給他。
屋裡,改名了的付桃啥也沒說,扶著她娘,一起轉了身。
而周桂看著她姐回屋了,哼了一聲,丟掉棍子,一手擰背簍,一手牽衛子英,也進了屋子。
一踏進屋,她就砰得一下,把大門給關了上,關上還不算,還把門上了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