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家人教出來的孩子,絕不會是施國航和施宛玉這種沒有是非觀念的,所以,問題必然是出在吳家敏的身上。
施宛玉被打,除了施母眼裡閃過一絲焦急,施父與施卓都沒有任何表示。
施父看著施宛玉,無力地歎了口氣,然後朝趙葉蘭道:“也是我的錯,當年因著她媽的原因,我平反後回城,也沒用心教過這兩個孩子,看來,有些東西是會遺傳的。罷了,定型了,改不過來了……”
有些成見是放不下的,他一生教書育人,從來沒做過虧心事,卻不想,卻栽在了兒媳婦手裡。
後來兒子工作調來了西口市,吳家敏也時不時會來下,他看在孫子孫女的麵上,不去追究,但卻始終放不下吳家背後插刀的事。知道孫子孫女和親媽走的近,他就越發不想管了,不想這一疏忽,一雙孩子,就變了現在這樣子……
罷了,這就樣吧。
他沒幾天好活了,管不過來了。
“葉蘭,你去忙吧,忙完了,來陪老師坐坐。”施父歎口氣,朝趙葉蘭說了一聲,便去了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他今天來,隻是想見見趙葉蘭。
他黃土埋到脖子,一輩子,也就隻欠了這個學生兼兒媳婦。
施家落難時,是葉蘭撐起了這個家,陪著施卓度過了最難的那段日子,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前頭生的,又偷走了她拚命生下來的女兒。
是施家對不起她……
施父坐下,從衣服兜裡摸出一顆常吃的藥,就這麼吞進了喉嚨。
“老頭子,國航才十八歲,這要真正進去了,這輩子就完了。”施母神情焦慮地看著施父,道。
施母知道施家對不起葉蘭和小囡囡,但她就是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國航去坐牢,他才十八歲,人生才該開始,這一坐牢就完了。
施父吞完藥,緩了一會兒,道:“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有些東西,彆人沒辦法為他擔責。”
說著,施父抬眼,看著神情不明的施國航,問:“國航,你知道你做的事,是錯的嗎?”
施父很少管家裡的孫子孫女,就算後來搬到江省跟著兒子生活,也極少和孫子孫女說話,裝聾作啞了那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以這麼嚴肅的語氣和施國航說話。
施國航:“知道。”
施父:“那你為什麼還要去做。”
施國航沉默。
為什麼啊……
他也不知道,隻是下意識就這麼去做了。
因為,這樣做對他有利。
施父問了一句,見施國航沉默了,眼裡閃過失望,不再繼續問了。
“老頭子……”一旁施母看著施父,想讓施父出手幫一把施國航。
施父教了一輩子書,學生各行各業都有,這西口市法院就有他的學生,隻要他開口,國航肯定不用去坐牢,隻要不坐牢,換哪種懲罰,她都沒有意見。
施父仿佛沒有看到施母的哀求,淡淡道:“我意見和你不一樣,他是我孫子不錯,但小囡囡也是我孫女,我隻知道,他十歲就能偷抱走妹妹,在施卓調查囡囡被偷那段時間,但凡他有一絲心虛,稍透露一下,我都能原諒他。但是他沒有,他不但沒有,甚至是瞞過了施卓和我們。”
“十歲他小,能以不懂事為借口推脫,那十四歲呢,丟葫蘆那年他十四歲了吧……被他親手丟掉的妹妹出現了,而他卻能沒有一絲心虛的再次跟吳家敏一起,把唯一能找回小囡囡的葫蘆,丟到了長江裡。”
“他啊,是從始至終就沒想過讓小囡囡回來,也從不認為自己的錯,他從小,就將自私與涼薄都刻在了骨子裡。”
說到這兒,施父眼睛一抬,落到施國航的臉上,問:“施國航,你到現在都還一句話都不說,不就是在等你奶說服我嗎?”
施父這話一問出,施國航臉的漠然,頓時出現了裂痕。
心思被揭穿,他的慌張,頓時落到了施家三個大人眼中。
看到他反應,施母和施卓都有些不可置信。
施卓更是嘲諷一笑:“合著我還生了這個麼‘聰明’的兒子,爸,這事你彆管,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不將聰明用在正途,還不如直接傻了好。
施父說罷,將目光落到施卓身上,道:“你們都回去吧,施卓,你留下來,等會跟我一起去看看小囡囡,小囡囡從出生到現在,我就隻見過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
施宛玉聽到施父真的撒手不管,眼睛一紅,指責地瞪著施父:“爺爺,我和哥哥也是你的孫子,你真狠心。”
施父:“狠心,要論狠心,你媽比我更狠心,你哥,是你媽親手毀掉的,怨不得彆人。而你……你也被你媽毀了。”
說罷,施父半闔下眼睛,不再看施宛玉。
施宛玉見爺爺真不管施國航,狠狠跺了跺腳,賭氣地拉住施國航轉身就跑了。
跑開前,還撒氣地衝施父大吼道:“我沒你這樣的爺爺,我討厭你們……”
施母見施宛玉和施國航離開,翕了翕嘴,想喊他們,可聲音含在喉嚨裡,怎麼都喊不出去。
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道:“我老施家到底造了什麼孽哦,怎麼就生了他這麼個孽賬?”
施卓見施母傷心,心裡也難受的緊。
國航是他孩子,他也不想他坐牢,但這事,他沒立場,也沒辦法去要求葉蘭不追究。
因為,另一個受委屈的,也是他的孩子。
葉蘭這麼做,是在為另一個孩子討公道。
三個孩子中最無辜的,就是那個一出生就被丟了的孩子……他作為爸爸,沒辦法為她主持公道,已經是失職。
“你回去吧,以後也彆去找葉蘭了,至於小囡囡,你也彆去看了,我看葉蘭那意思,是想讓孩子留在養父母家,既然這是葉蘭的選擇,那咱們看看就好,少去打擾。”施父看著老伴傷心,深歎口氣,道。
施母看著施家兄妹離開的方向,不死心的,問:“真不管了?”
施父:“管不過來了,以前都不管,以後,也不管了。”
“老了老了,還全都來戳我心窩子,就不能等我們死了,再來戳嗎?”施母老淚縱橫,嗚嗚嗚捂著臉,往施家走去。
施家在西口市也是有房子的,前些年他們離開西口市,並沒有將這邊的房子處理掉,這次回來,就住在那房子裡。
施父看著哭著離開的老伴,跟身邊施卓說了一聲:“送你媽回去,我在這兒等你。”
施卓點點頭,腳一邁,追著施母離開了。
等人都走後,施父抬頭,眼神楞楞地看著天空,滿是皺紋的臉上,布滿了無奈。
施父這一等,就等到十一點過。
趙葉蘭從法院出來時,施卓也已經送完人回來了。
“老師,我記得西口市政府旁邊有家館子,那裡的豆花飯不錯,咱們也許久沒有一起吃過了,今天中午,吃頓豆花飯吧。”趙葉蘭推著自行車,來到施家父子麵前。
施父緩緩起身,許是坐得太久,剛站起來還有些沒站得穩,抓了一把施卓的手,才穩往身子。
施父點頭笑了笑,回憶道:“好,那豆花飯很好吃,是我下放牛棚那幾年,記憶裡最深的東西。”
可不就是記憶最深嗎,因為那時候他吃的豆花飯,是眼前這個閨女和施卓騎上一兩個小時的車,偷偷給他送去的,因為怕被人知道,還都是晚上給送去的。
造化弄人啊。
他一直以為,她和施卓能像他和老婆子那樣,攜手走到老,可這想法才生起,就戛然斷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卻是自己的大孫子。
“走吧,今兒咱們不說那些事,陪老師吃頓飯,完了,帶我去看看小囡囡吧,就看一次。”施父鬆開施卓的手,手一伸,讓趙葉蘭扶住他:“葉蘭,老師老了,現在得換你扶老師了。”
趙葉蘭父母死得早,哥哥姐姐都忙,她小的時候,蹦蹦跳跳很活潑,施父沒少扶她。
趙葉蘭把自行車擱到一邊,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施父:“老師你可得保重身體。”
施父一笑,沒接趙葉蘭這個話。然後抬步,緩慢地往趙葉蘭說的那家館子走了去。
施卓見狀,把趙葉蘭的自行車推著,慢慢綴在他們身邊。
施父的胃口似乎有些不大好,隻吃了小半碗飯,就沒再動筷子了。趙葉蘭見他停下筷子,端碗的手,微微頓了頓,然後裝做什麼也沒看到一樣,繼續吃飯。
吃完飯,施父老話重提,想去看潘玉華。
趙葉蘭看著眼前這個老人,閉了閉眼,道:“老師,小囡囡叫潘玉華,養她的那家人是好人。他們給我說,小囡囡被丟了一天一夜,才被他們生產隊的隊長給撿了回去,撿回去的時候都快沒命了,他們家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孩子,於是就去找生產隊隊長,把囡囡要了回去。”
“囡囡很乖,很聰明,她養父養母疼她,她自己又爭氣,什麼都不缺……”
施父聽到趙葉蘭的話,知道她話裡的意思。
她不想讓他們去打擾小囡囡。
但是……他沒多少日子了,現在不看一眼,以後怕是永遠都沒機會了。
施父伸出布滿皺紋的手,抓住趙葉蘭,問:“葉蘭,你恨嗎?”
趙葉蘭一頓,然後苦澀一笑:“恨……”
施父:“做錯事的人,受到該有的懲罰,你還會恨嗎?”
趙葉蘭心底一痛,很誠實地道:“不知道……”
施父:“是我老施家對不起你,你彆恨,不恨了,日子才會好過。”
施卓聽到趙葉蘭說恨,眼裡布滿愧疚:“葉蘭,對不起,是我沒有管教好國航,小囡囡才會……”
趙葉蘭轉頭,看向施卓:“你確實對不起我,做丈夫,做父親,你都是失敗的。算了,這些事也沒啥好說的了。”
說罷,趙葉蘭重新看向施父,直言道:“老師,我不希望你們去打擾小囡囡現在的生活。”
施父:“不打擾,遠遠看一眼就成,施卓,你以後也彆去打擾小囡囡,還有你媽……記住了嗎。”
施卓沉默。
並沒有一口答應施父的要求。
施父見狀,閉閉了眼,道:“施卓,宛玉受她媽影響,已經完全歪了,你若不想你生的三個都怨你、恨你,你就不要去打擾小囡囡。”
說罷,施父不再開口了。
而施卓在聽到他爸這話後,身子微一顫,終是妥協道。
“我不會去打擾小囡囡,以後,也不會讓媽打擾她……”
施父聽到施卓的話,又是無奈一歎,然後轉頭,看向趙葉蘭。
趙葉蘭看著施父,躊躇了一下,終還是道:“罷了,那就見一麵吧,遠遠看看就好。”
說罷,趙葉蘭起身,扶著施父出了飯館,施卓把飯錢結了,也跟著出了飯館。
十一點四十五,市一中的放學鈴聲叮叮當當響了起來。走讀生隨著打響的鈴聲,陸陸續續出了校門。
學校對麵馬路的樹下,施卓扶著施父,目光緊緊盯著學校大門。
許久之後,校門口處,一個紮了兩個小揪揪的女孩,笑眯眯地拉著另一個女孩子,脆生生地道:“玉華姐,今天我外公說要給我做雜醬麵,你跟著一起回家吃雜醬麵吧。”
施家父子聽到那女孩子喊另一個孩子叫玉華,頓時就知道了,那個叫玉華的小姑娘,便是當年那在醫院裡丟了的孩子。
這孩子長得很好,白白淨淨的,而且確實很聰明。
來的路上,他們已經聽趙葉蘭說過了,當年那個隻一尺大的小閨女,在讀了一年的小學後,就跳級進了初中。
這是一個特彆聰明的閨女,可卻和他們老施家無緣……
看完心心念念的小囡囡,施父終是了卻了心願,等幾個孩子走遠,他伸手,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盒子,遞給趙葉蘭:“葉蘭,把這盒子交給囡囡,這是我這當爺爺的,唯一能補償她的。”
說罷,施父撐著施卓的手,道:“施卓,咱走吧。”
施卓收回落在潘玉華身上的視線,望了眼趙葉蘭,最終什麼話都沒說,便帶著施父走了。
而另一邊,走遠了的潘玉華,在這對父子踏上公交車刹那,驀地轉頭,看向了他們。
無他,隻因為衛子英告訴她,她看到她媽和生父了,還有一個老人。
潘玉華不想與施家有瓜葛,所以,一直忍著沒回頭,直到衛子英說,打量她們的視線沒了,她才轉回了頭。
潘玉華目送那對父子上車,然後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空。
天空蔚藍無雲,不見一絲雜質,澄澈乾淨。潘玉華釋然一笑,牽起衛子英走向了和平街。
而另一邊,目送施家父子上車的趙葉蘭,垂頭看了一眼盒子,然後回了潘家。
趙葉蘭是個雷厲風行的。
她既然做了要起訴吳家敏母子的心思,就不會讓這事拖太久,在衛子英周末背上小書包,準備和爸媽,還有三個哥哥回家去給三爺做生的時候,趙葉蘭那邊就出了結果。
人證物證,趙葉蘭都收集齊全了,且她自己曾在司法部門做個書記員,很清楚起訴的流程。
不過一周,吳家敏母子與他大哥的判決就下來了。
吳家敏教唆未成年兒子偷孩子,判刑十五年,吳家敏大哥為其妹打掩護,威逼利誘他人是為從犯,判刑十二年,施國航受教唆偷孩子,雖犯事時隻有十歲,但也屬犯罪,判刑四年……
如今這年頭,法律還不是特彆建全,司法部也是淌著石頭在過河,人證物證齊全的情況下,這個案子判得毫無懸念。
這兩年,華國秩序有些混亂,正在全國嚴打,吳家敏這個案子剛好就撞到了刀口上,哪怕他們這種行為,還稱不上拐賣婦女兒童,也被判得特彆重。
趙葉蘭拿到這樣的判決結果,一向內斂的她,忍不住哭了。
遲來的公道……
她終於,為自己和囡囡討回了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