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傅行此,怨過傅明灼嗎?
怨,怎麼能不怨。
縱然傅明灼無辜,可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他曾有一個令人豔羨的家庭,家境優渥,父母是初戀,一到法定年齡便結了婚,結婚十幾年依然恩愛如初,同時,他們尊重他,理解他,像朋友一樣平等地與他相處,他的每一天都在溫馨又輕鬆的氛圍中度過。
誰說童話裡都是騙人的呢?王子和公主真的可以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傅明灼的出生,童話故事碎裂,生活露出猙獰的真麵目,傅行此永遠失去母親,而父親無法接受失去愛妻的重大打擊,更無法麵對奪去妻子生命的幼女,他甚至想過將傅明灼送人,最終他選擇了當逃兵,他周遊世界,投身慈善,這些年來他救助了數不勝數的貧苦孩童,卻唯獨放棄了自己的孩子。
那年傅行此才14歲,同齡人都還是溫室裡的花朵,可他的人生徹底變了軌道,兩座靠山悉數傾倒。麵對繈褓中不斷啼哭的妹妹,親友建議將她送給外公外婆家撫養,或者給沒有孩子的堂叔家兩口子,說他們一定會將她視如己出。他想了又想,外公身體不好,痛失愛女之後更是雪上加霜,不能再給二老增加負擔;送給堂叔更是無稽之談,這是他媽媽用生命換來的生命。
最終他將她留在身邊,親自擔起了將她養大的責任。
傅明灼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那時他也還隻是個孩子,可他被迫成為了一個大人,他比同齡男孩子至少提前十年學會了如何照顧孩子。傅明灼不是足月出生的孩子,身子底子很弱,小的時候生病不斷,半大的男孩三天兩頭抱著個嬰兒神色焦急地輾轉在各大醫院之間。所幸,家裡條件容許他請最好的保姆,親戚也幫襯不少,這麼拉拉扯扯的,傅明灼有驚無險的被他養到了十二歲。
他上大學那年,傅明灼還隻有四歲。
如果生活沒有變軌,他會出國留學,去心儀的學校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他喜歡遊戲編程,他從很小開始就確立了目標。傅唯和梁赫之一直很支持他,從不拿有家業要繼承的理由阻止他去做這件在很多大人看來有些不務正業的事。傅唯說:“你放心,天塌下來有你老子給你頂著。”
傅唯沒給他頂著。
有傅明灼在,傅行此走不遠。
高考成績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傅行此在梁赫之墓前枯坐了整整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該喜該愁,他徹底證明完全有能力過自己想過的人生,他也想過自私地遠走高飛,拋下那些不屬於他的責任。
那年高考的錦城市理科狀元,最終選了家附近一所三流大學,隨隨便便選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專業,就此草草安排了寒窗苦讀十二載的碩碩戰果。
反正去不了想去的學校,在哪都沒差,他的人生已經不由他自己做主,那些責任實在太重了,壓得他隻想破罐破摔。
至少在被困住之前,他已經嘗試過最儘力的展翅飛翔。
他不住校,通校住在家裡。大學生活全程打醬油,同齡人忙著享受期待了二十年的自由,他的重心是去宗揚上班曆練。
宗揚便是傅家的公司,既然原定的繼承人傅唯撂了單子,子承父業,傅老爺子越過兒子直接培養孫子。
傅行此沒有當紈絝子弟的機會,他剛成年就開始接觸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浸泡在詭譎風雲中學習了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虛偽。
年輕有為,傅唯後繼有人,所有人都這麼說。
他是傅老爺子最器重的後代,傅老爺子早已放話會將宗揚交到他手裡,可是沒有人關心過他是否願意早早邁入這樣的人生。
如果沒有傅明灼。
如果沒有傅明灼,以上這些,他通通不必承受,他會按照計劃,按部就班實現自己的人生規劃。
這個鬼靈精怪的姑娘從眉眼到臉型,無一不透著母親的影子,雖然她的性格一點也不像母親——小小年紀心思一套又一套,執拗古怪,調皮搗蛋,不愛吃飯,嚴重挑食,看起來足足比同齡孩子小三四歲,讓他操碎了心。
可她全心仰賴著他,崇拜著他,張口閉口的“我哥哥”,小小身軀給了他一個家,是他親情世界最大的棲息之地。
時間一晃,他和傅明灼相依為命整整十二載了,而照片上的這個女人,也整整離開他十二年了。
傅行此伸手擦去墓碑照片上的蒙蒙水珠,輕輕喚道:“媽媽。”
這一刻他不需要當傅明灼眼中無所不能的哥哥,也不是爺爺眼中合格的繼承人,他隻是梁赫之的兒子,麵對這個女人他不需要頂天立地。
空無一人的山間,沒有傅明灼作陪他不必假裝堅強,漫天大雨傾盆而下,更沒有誰知道他泛紅的眼眶是否滾落了眼淚。
照片上的梁赫之半眯著眼睛笑得溫柔,一如生前。
傅行此看著她的眼睛,像拉家常似地說道:“今天明灼十二歲了。”
“發了燒,就沒讓她來。”
“我昨天夢到你了,你怎麼這麼久才來看我一次。”
後來他說不下去了。
照片裡,梁赫之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可這漫山遍野隻有呼嘯的風聲,雨聲,雷聲。
事實上,傅行此幾乎已經忘記了她的聲音,不管如何努力抓緊,都無法阻止她存在過的痕跡慢慢變淡。
“媽媽,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