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隨喉嚨的不適越發強烈,每一下呼吸都伴隨著疼痛,雙腿更是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報廢,連續不停地向神經中樞發起強烈抗議,她咬緊牙關,雨大了些,捎進眼睛,她眯起眼睛,模糊視線裡,什麼都不複存在,隻剩側前方那道頎長身影。
要跟上他。
不能被他落下。
傅行此……
支撐她的隻剩這個信念。
她和林樂青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觀眾席全體沸騰,呐喊助威聲震耳欲聾地在嘉藍上空回蕩。
“宴隨加油!”
“林樂青加油!”
“女神衝!”
傅行此說:“再快一點。”
距離最後幾十米的時候,宴隨成功追上林樂青。
原本板上釘釘的第一名眼見要落入他手,林樂青急了眼,哪裡肯被趕超。
一時間,兩人齊頭並進,幾乎不分上下。
林樂青在跑道最內圈,宴隨是後來超過去的,隻能跑外圈,這麼以來,她和傅行此就被分開了,心裡頓時空落落的。
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在突破宴隨所能承受的極限,她眼眶泛了紅,眼角溢出薄薄的生理淚水,雙腿機械地向前邁動。
巨大的痛苦之下,短短幾十米路好像永遠到不了頭。
四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林樂青似乎比她快那麼半步。
她快要堅持不住了。
觀眾席上的喊叫已經臨近瘋狂,震得人耳膜發顫。
可宴隨愣辨認出了傅行此的聲音。
他說:“阿隨,你可以的。”
終點近在眼前,宴隨拚儘最後的力氣,不顧一切地朝終點線撲了過去。
一瞬間,她的視線變成一片灰暗,所有聲音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她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每一條筋脈都在叫囂,疼痛一陣又一陣,一浪高過一浪,就連膝蓋跪磕到地上的痛感都在對比下顯得微不足道,不斷吞噬神識,她不知道最終結果究竟如何,誰贏了而誰又輸了。
毫不誇張地說,她甚至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有一雙手扶著她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拽起來,聲音她認得,是傅行此,他用較之平時稍顯粗啞的嗓音告訴她最終結果:“你贏了。”
老班激動的聲音平地驚雷響起,十足的馬後炮:“宴隨,哎呀,老師就知道你體育好,一定可以拿冠軍的!”
宴隨無暇為勝利歡喜,她掙紮著,又要坐回去。
“跑完彆坐著,稍微走走。”
不由分手,傅行此拽著她的大臂拉著她緩緩往前走動。
“疼。”宴隨說。
“忍忍。”傅行此說,“一會就好了。”過一會,他又說,“你剛才太棒了。”
他鮮少這麼不吝嗇地誇獎她。
這麼半拖半拽地走了三五分鐘,宴隨的渾身上下的不適感褪下去不少,視線也恢複清明,沒有了對比,膝蓋的疼痛開始占據主要感官。
她“嘶”了一聲,停下腳步,手還抖著,顫顫巍巍彎下腰去,撩起校服褲腳至膝蓋上方。
左腿膝蓋隻是微紅,但右腿的破皮流血了,視覺刺激下,刺痛越發強烈。
宴隨的眼眶一下子紅了:“都怪你。”
“好,都怪我,我的錯。”傅行此輕聲哄道,“我帶你去校醫處處理一下傷口。”
不管他有沒有錯,隻要她哭,就都是他錯。
他以為她是在責備自己攛掇她超越林樂青拿下冠軍,他哪裡知道,她是在怪他一開始對她不聞不問。
要不是他一直擺架子不理她,她何苦要投籃吸引他的注意力,她不投籃,怎麼會給人留□□育很好的印象,不留下這錯誤個印象,1500的苦差也不會落到她頭上,甩都甩不掉。
說來說去,都怪他。
*
運動會過後,時間的腳步快得令人心驚,仿佛是突如其來,高考倒計時“蹭”地變成個位數。
高三召開了畢業典禮,拍了班級畢業照和全年段畢業照。
拍畢業照的時候,宴隨借口尿遁,從政治課上偷溜去了行政樓,那裡可以居高臨下看到嘉藍大門口,高三年段正在拍集體照,幾百號人烏泱泱的,穿著統一的灰白色校服,遠遠望去,就跟電腦做出來的特效似的。
宴隨沒找到傅行此,但她第一次那麼清晰地感覺到,離彆真的近了。
她要被單獨留在這裡了。
而她空間裡那個《閒雜人等免入》的相冊日益豐滿。
裡頭都是傅行此。
有些是她偷拍的,還有幾張是運動會那天同桌給他們拍的。1500米共四圈不到一點,每次路過同桌都給他們拍了一張,第一張,她悶頭隻顧跑,傅行此對著鏡頭比了個剪刀手;第二張,她對著鏡頭比剪刀手,傅行此看的是她;第三張,兩個人都看著鏡頭;第四張,她在儘全力衝刺,傅行此和她隔了一個林樂青,在她們前方兩步之外的距離,為她加油打氣。
宴隨最喜歡第二張。
因為傅行此溫柔得令人發指。
但傅行此一次都沒猜對密碼,他問了好幾遍答案,宴隨都沒告訴他,這個相冊至今無人訪問。
高考前一天,學校沒再留高三最後一節課,早早讓他們和高一高二同一時間放了學。
傅行此和宴隨碰了頭,沒著急走,一起在校園內閒逛。
這是他們當嘉藍校友的最後一天。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操場上,隔著綠色鐵絲網停在她投籃的球框前。
宴隨說:“你是誰?”
傅行此雖然搞不懂她什麼意思,但他能感覺出她想說點什麼,而且與他一直想得到的回應有關,他回答道:“傅行此。”
宴隨:“說完整,你是誰。”
“我是傅行此?”
“嗯。”宴隨輕聲應。
傅行此很迷茫。
算了,一點默契都沒有。宴隨腹誹著,“答案啊,不是一直想知道。”
這一天,微風正好,萬裡無雲,宴隨正式成為傅行此的女朋友。
*
高考過後,放假三天的高一高二恢複上學,出來混都是要還的,拿雙休日唉聲歎氣地還。
宴隨再也體會不到對上學的期待,正好是個陰雨天,心情很應景。
她在家吃了早飯,踩著鈴聲踏進班裡。不過她發現,其實傅行此在不在學校好像也沒有太大的不同,畢竟他們不是同班,在學校碰麵的機會本來就不算多,除了她抽屜裡不會再有他送來的早餐——身體還保留著慣性,她到校的時候,下意識探手進抽屜,隻觸到空空如也。
因為是陰雨天,課間操取消,班主任找宴隨有點事,趁大課間把她叫去了辦公室。
高三教學樓昔日人滿為患的走廊如今空無一人,顯出蕭瑟來。
從辦公室出來,宴隨走到了傅行此教室外。
從窗戶望進去,幾十張桌子整整齊齊排列著,桌肚空空如也,椅子則統一倒扣在桌子上,曾經花裡胡哨的黑板報擦得乾乾淨淨,教室後方的高考倒計時薄被撕光了,隻剩一個可憐巴巴的光杆司令。
整個教室像一座人去樓空的孤城。
教室門沒鎖,宴隨推門而入,慢慢走到了曾經傅行此的位置前。
他曾在這裡聽課,寫作業,睡午覺,偷偷和她發短信……
手觸到他桌子的瞬間,她的眼淚決堤,砸下去,低落在他桌麵。
想念原來是這般蝕骨噬心的東西。
可嘉藍再也不會為他開學,他再也沒法回來了。從此以後,這個偌大的校園不會有他突然地出現,所有的花開花敗,人來人往,他再無法陪她經曆。
她隻和他認識了兩個月,相處了一個月。
太短暫了。
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非要在嘉藍和明輝之間選擇後者,如果她聽宴其盛和羅子琴的話,一開始就乖乖到嘉藍來上學,那他們還可以多好幾倍的相處時間。
宴隨不知道自己在他座位前哭了多久,後來手機震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同桌詢問她去了哪裡為什麼不來上課。
是傅行此找她。
他給她發消息說:「我一覺睡到自然醒,好爽。」
宴隨撥了電話過去。
他接起來,因為知道這會是嘉藍的上課時間,他的語氣有些遲疑:“宴隨?”
宴隨沒有說話,因為一說話她一定會忍不住哭出聲。
可傅行此仍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輕微的抽泣聲,以為她遇到了事,頓時慌亂起來:“宴隨你怎麼了?”
“傅行此。”宴隨一開口是抑製不住的哭腔,“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學校裡……”
即便傅行此幾乎每天送她上學,接她放學,中午給她送飯,平日裡的聯係更是事無巨細,可她仍然花了很久去適應那些獨自在嘉藍學習的日子。
時隔八年有餘,宴隨仍記得自己當時有多麼艱難,那種排山倒海的失落感足以把人淹沒。
想到這裡,她翻了個身,正麵窩進傅行此懷裡,指尖一點點從他的眉梢滑過他緊闔的眼睛,然後是鼻梁,嘴唇,下巴。
傅行此被她的動靜鬨醒,仍是維持著閉眼的姿勢,一手來捉了她的作亂的手,另一手摁著她的後腦勺往自己懷裡帶:“彆動,睡覺。”
宴隨臉埋在他肩頭,喚他:“傅行此。”
傅行此困得要命,過了一秒才聚起力氣搭理她:“嗯。”
宴隨不說話。她沒話要跟他說,隻是單純想叫他然後聽他答應而已。
等不到她說事,傅行此睜眼看她:“乾嘛?”
“沒什麼,叫你一聲。”宴隨說著,在他唇上輕輕啜了一口。
深更半夜不睡覺叫他還親他,傅行此有十足的理由懷疑她是在委婉向她求歡。但是因為慶祝領證,他跟朋友們喝得太多了些,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勾起嘴角:“叫聲好聽的,我可以考慮換個彆的方式替你解決。”
宴隨想了想,很誠摯:“狗男人?”
“很好,你自己搞吧。”傅行此立刻把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翻了個身遠離她。
宴隨悶笑出聲,平躺著閉上眼睛,party上她也喝了不少酒,這會躺在床上後勁一陣陣地湧上來,閉上眼睛沒一會,睡意就漸漸淹沒意識。
入睡邊緣,身側床墊有翻身的動靜,她被擁進一個炙熱懷抱中,由熟悉的味道密密麻麻包圍起來,傅行此在她發頂落下一個輕柔的吻:“老婆,我愛你。晚安。”
宴隨翹起嘴角。
Hey,多年前的小丫頭,彆難過了,有朝一日你會嫁給他的,關係是比校友親密千倍萬倍的夫婦。你們不僅可以待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呼吸同樣的空氣,聞同一種花香,見一樣的人,吃一樣的飯菜,用同一種節奏生活,還會共享同一張床,喊同一對夫婦爸爸媽媽,共享彼此生命所有的所有,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從此,同舟共濟,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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