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蘿西說:“草。”
“他媽的,怎麼辦到的,這怎麼辦到的!”亡靈法師此時顧不上整理自己被風刮亂的長袍,她毫無形象,氣急敗壞,“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可惡!我剛剛為什麼要閉眼!”
在場的魔法師們,無論學徒還是導師,至少有一半都是她這樣的反應,另一半則尚未回神,楞在原地嘶嘶地抽冷氣,或者捂住嘴發出無聲的尖叫。
非法係圍觀群眾則直截了當得多。
他們為眼前的盛景鼓掌歡呼,仿佛看了一場迪士尼煙火,真情實感地讚美著:“噢噢!真美啊——”
“真是太了不起了!”
“不愧是領主大人!”
“領主大人無所不能!”
蘇茜:“……”
停一下,這究竟是什麼奇怪的個人崇拜。
眼前的塔群是如此壯麗,凜冽尖頂直指天穹,它的主塔如同一柄不可一世的利劍,凜凜佇立,十二座副塔若眾星拱月,卷型的回廊有著精致的雕花,它們溫柔地環繞勾連,為這傲慢的高塔填充上一份婉轉的浪漫。
塔身與夜幕共色。
遙遙望去,整個塔群仿佛就要融化在夜空當中。可它卻是流動的,在那流淌的明朗夜色中,無數星辰鬥轉。
這片土地曾擁有過的。
這片土地本應擁有的。
星輝燦爛。
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高塔?
這樣的高塔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可它就在那裡。
也隻在那裡。
在嘈嘈切切的喧嘩聲中,蘇茜忽然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哽咽。
她扭過頭,看見一向冷靜嚴肅的奧莉薇婭。灰精靈執政官怔怔地注視著眼前的奇跡,星光倒映在她的眼底,她一麵將文件夾更緊地抱在懷裡,一麵抬起手捂住一隻眼,牙齒輕輕打著顫。
“這太過分了,真的是、太過分了……”她哭了嗎?但亡靈又沒有眼淚,胸腔裡的心臟也不再跳動。奧莉薇婭低聲呢喃著,“我還以為、我們早就已經——”
早已失去全部了。
她不曾後悔。
他們都不曾後悔。
可是,當新生的月樹照亮這片被!被死亡籠罩的土地,新生的城市在永恒的夜幕下逐漸蘇醒,喧鬨的人群再一次來到這裡。
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的,所有的一切都生機蓬勃。
奧莉薇婭在許久以前曾見過這樣的盎然生意,如今也偶爾在某個間隙捉住一點熟悉的痕跡——對早已被截斷時間的亡靈而言,這裡是難忘的故土,也是初生的新鄉。
而現在,閃金塔在夜空下傲然屹立。仿佛那個驕傲美麗的女巫仍在那裡,振開斑斕彩羽:“看啊,這是我引以為傲的高塔,這是我所守護的城市。”
它有著晴空如碧,也有萬千華燈,有著四季輪轉,也有晝夜相疊。清澈河流橫貫城市,錦織旗幟隨風飄揚,悠揚音樂終日不息,璨爛星空無可比擬,它享譽盛名,比肩傳奇,無數人曾慕名而來,無數詩篇曾家傳人誦。
即使已煙消雲散,即使已無人知曉——
她說:“可是,那仍是我所深愛的、願為之獻上一切的城市。”
“真是的,我都差點忘記埃弗拉的模樣了。”拉斐爾突然有些失笑,他搖搖頭,“這根本就是犯規啊。”
你總不能指望一個女巫遵守規則。應該有人這麼說。
一旁的魔法師們總算冷靜下來。於是,一大群閃閃發光的眼睛唰地盯向蘇茜,年輕的年長的此時都是同樣的神情,明晃晃地寫著:“可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
女巫就是這樣,她們喜歡誰,就從不拐彎抹角。但若她們不喜歡,也無人能夠改變她們的心意。
閃金塔就在那裡,毫不設防,靜候來自漫長歲月後的客人。
“等等、等等,”多蘿西突然喊了一聲,她匆匆忙忙地整理著自己的衣領和袖子,還重新抹了口紅,“我可不能就這麼去拜訪一座塔。”
法師們頓時恍然,於是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如果不是心急難耐,恐怕還有人想跑回去拿自己的禮服長袍。他們仔細又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滿懷興奮與探究的期待,穿過那道銀織拱門,打開了高塔的大門——
什麼都沒有。
黃銅裝飾的壁爐已經熄滅,厚重掛毯垂落牆麵,沙發與長桌倚著牆角,整牆書架布滿塵埃,造型彆致的壁燈籠著柔和光暈。旋梯靜默地穿過各個樓層,數千條晶瑩!剔透的寶石鏈條自穹頂垂落在扶手上方。
可它並不像一座法師塔。
法師塔是虛幻與現實交織的產物,它的內部重疊著各種各樣的空間與禁製,大部分房間都是獨立開辟的半位麵,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進入。那些工坊、實驗室、養殖庫會因主人的離開而歸於沉寂,卻不會從塔中消失。法師塔忠實地記錄著它所度過的全部時光。
每一個學徒都有在塔內慘烈迷路的經曆,每一座塔都流傳著有去世已久的前輩在自己房間伏案工作的鬼故事。
它乾淨整潔得像一座全新的建築,沒有危險迷人的魔法陣,沒有稍有行差踏錯就會迷失的複雜空間,沒有言語,沒有過往。
可殘留在角落的蛛絲馬跡又表明,它絕不該如此。
蘇茜輕輕歎了口氣,她早有心理準備,可當親眼目睹時依然感到有些空落落的。她看看管理界麵上各種各樣的增值選項,平靜地選擇了關閉。
而法師們則像費儘千辛萬苦,終於拆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卻發現裡麵空無一物的孩童,顯得又迷茫又委屈。有幾個已經貓著腰,到處摸摸索索,試圖搜尋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