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蒙穩穩地拿起茶壺,給對方添了一些熱水。
“很抱歉,真相太殘忍了,讓您感到了不適。但這就是命運,你與我曾經命如草芥。我在伊夫堡監獄待了十年後有幸重見天日,如今您識破了偽善的費爾南,都是值得慶祝的好事。”
“慶祝?”
梅塞苔絲茫然地看向愛德蒙,他的臉上找不出明顯的怨懟神色,可這種心平氣和更叫人不安。
在獲知真相後,她更不知要如何道出來意。
橫亙在兩人之間是十年的冤獄,是老唐泰斯的一條人命,如此深仇是不是要父債子償?
最終,梅塞苔絲壓下了紛亂思緒,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把那一句請求講了出來。
“愛德蒙,原諒我的這個請求,您針對費爾南的報複能不能到此為止,不要遷怒到孩子身上?”
愛德蒙麵不改色,心底卻是竄起一股悲憤。
憑什麼讓他不遷怒,他遭遇的是家破人亡,他的父親是在失去兒子的絕望中一點點油儘燈枯。
對費爾南難道不該趕儘殺絕嗎?!
讓那個男人同樣承受錐心之痛,眼看兒子被磋磨致死。孩子無辜又如何,老唐泰斯就不無辜了嗎!
終究,愛德蒙還是把心底戾氣散於風中。
他不是費爾南,不會滅絕人性,就當是看在梅塞苔絲的麵子上,放過她的兒子阿貝爾。
“您擔憂的事不會發生,我不會主動找阿貝爾的麻煩。不過,我無法保證其他人不對他下手,畢竟費爾南的仇人不隻我一個。
這些年他明裡暗裡害了多少人,您或許該向他問個清楚。指不定十年之後,有誰要阿貝爾父債子償。”
梅塞苔絲承諾:“我會將費爾南的全部家產都捐贈出去,帶著阿貝爾離開巴黎,從此過隱姓埋名的生活。”
愛德蒙對此不予置否,“這是您的選擇,我不會過問。”
“謝謝您,如論如何都謝謝您。愛德蒙,我……”
梅塞苔絲不知能再說點什麼。她感謝愛德蒙的高抬貴手,卻也明白這個請求實則殘忍。
愛德蒙站了起來,示意送客,其實敘舊早就沒有任何意義。
“費爾南夫人,您無需多言。從今往後,請您多多保重。值此告彆之際,我唯有一個小請求。”
他說:“請您不要再叫我愛德蒙,在您麵前活著的隻有基督山伯爵。想來,您是可以做到的。”
梅塞苔絲聞言一愣,緊接著感覺心非常冷。
十五年前,在未婚夫入獄時,她的心就破了一個洞。
原來這些年來始終沒有痊愈,之所以不知心寒不是破洞被丈夫與孩子的出現堵上了,而是痛到麻木就不再痛。
“好。基督山伯爵,您也保重。”
梅塞苔絲儘力扯出微笑,努力步伐從容地離開了。
她沒有回頭再多看一眼。早在十三年前,當她選擇嫁給費爾南時,就注定是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愛德蒙沒有去看窗外的馬車漸行漸遠。
有些人在命運的岔路口走散了。經年之後,雙方的立場與身份變得截然不同,心平氣和地聊天也隻是假象。
今天又把一個仇人送進去了,自己的心情卻不怎麼明媚,反而很疲乏。
來到臥室想睡一覺,但越看床頭櫃上極其般配的狐兔夫妻擺件,就越覺得自己形單影隻很可憐。
於是,說走就走,敲響了隔壁街蘭茨先生的家門。
珀爾看到輕車熟路進門的兔子先生。沒看出他有大仇得報的快意,反而像是耷拉長長兔耳朵,可憐兮兮地好似被命運毒打了一頓。
“瞧您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什麼煩心事,說出來聽聽,讓我高興一下。”
愛德蒙也不在意珀爾看笑話,頗為誠實地把剛剛梅塞苔絲找來的始末說了出來。
“我不後悔放過阿貝爾,我沒想要趕儘殺絕。放過他,也是放過我自己,但難免有一些悶氣。”
珀爾理解地點頭,“這也在所難免,誰讓他是您仇人的孩子。不去報複,說易行難,您需要一些時間排遣鬱悶,才會做到真的放下。”
話是沒錯,愛德蒙卻不想隻等時間讓心情明媚起來。
挪動身體往沙發另一頭坐了下去,極大縮短了自己與珀爾的距離。就差半臂,便能把親愛的狐狸抱在懷裡。
他手指動了動,到底沒敢直接抱人。當下,腦子一熱問出一個問題。
“蘭茨先生,如果是您的未婚夫,呃,您的未婚妻被誣陷關入伊夫堡監獄,當政局使然讓法律完全起不到公正作用,您會怎麼做呢?”
此言一出,空氣忽然凝固。
愛德蒙驚覺,自己問了一個極度愚蠢的問題,不該去比較蘭茨先生與梅塞苔絲。
隻見珀爾緩緩微笑,像是關愛智障般先摸了摸愛德蒙的頭頂,然後迅速出手在傻兔子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
“聽聲音,您的大腦沒有空空如也啊。那麼您的聰明才智去哪裡了?被誰吞掉了?”
愛德蒙被彈了一下,沒感到疼。反而在關心珀爾手指會不會被他的硬腦殼硌到了?
這會深知多說多錯,隻能不斷眨眼,企圖示之以弱。至於他的理智去了哪裡?答案很明顯,早就被珀爾吞了。
但也不能隻裝可憐,還是立刻改正錯誤提問。
“我錯了,這是一個錯誤的問題,不存在這樣的假設。
費爾南夫人無從獲得助我翻案的本領,沒有人能教導她該如何跳出認知的局限,這是時代的悲哀。我是幸運的,我遇上了法利亞神父。”
珀爾聞言,但笑不語,隻是繼續沉默地盯著對方。
愛德蒙被盯得心底發慌,看著他卻不說話是哪種意思?
再看,再看的話,他就要讓蘭茨先生知道什麼叫做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發飆的。
一秒,十五秒……三分鐘。
珀爾眼看愛德蒙被她盯得就要異動,搶在兔子先生炸毛前說話了。
“很不錯,您會自問自答了,答得還挺好的。請彆誤會,我剛剛不說話,不是在欣賞您的窘態,而是在思考您的提問。
假設我的未婚夫被誣告入獄,由於政局大環境壓迫而根本無法通過訴訟手段讓人清白出獄,要怎麼辦呢?”
這就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想要分兩步走,先和平一點,讓始作俑者暴斃街頭。再刺激一些,潛入伊夫堡監獄把人從地牢裡搶出來。”
說著,珀爾輕輕撫上傻兔子的側臉。
“親愛的伯爵,我為您驕傲,您憑著自己的本事出獄了。這些參考答案,您也用不到了。如果您實在是好奇心過旺,您知道的,我一直不忍讓您的心願落空。”
愛德蒙聽到這裡,可疑地耳朵一紅。
他想起那張印有一個吻的聖誕賀卡,才不會說最後自己將它怎麼了。
珀爾敏銳注意到了這一幕,卻是沒有點破,反而很有耐心地繼續說。
“我是不忍您再被關入監獄的。這樣吧,您就飾演被囚於伯爵府的未婚夫,而我深夜翻窗把您偷到我家裡藏起來。
這一場偷人演出的劇本,您看要怎麼增加細節?比如您想被藏到哪裡?您可以挑一個好位置的。您儘管說吧,您想呆在哪裡?”
愛德蒙默念:要不然,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