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塵子起身為油燈中添些清油,袍袖拂古案,舉止端方,威儀儘顯:“你若真想明白,就在這裡打坐吧。”
三眼蛇將信將疑:“在這裡坐,就會明白了?”
容塵子不同它多言,拈香三拜之後,離了祖師殿。這三眼蛇這才想起還有事沒問:“知觀,那我是繞著一個圈打坐,還是盤成幾卷打坐,還是豎著打坐,還是橫著打坐啊……”
出了祖師殿,沿著碎石小路右拐,過元符宮,便是葉甜的居室。葉甜伏在窗前看窗外簌簌飄落的雪花,天冷了,淩霞山開始降霜,冰雪覆路,上觀進香的人也漸漸少了。她正無聊,突然一個淺淡的人影掠過。葉甜一驚,急忙提劍追了上去。
人影淡如浮冰,但葉甜幾乎一個背影就知道是誰。
劉府,劉沁芳在春暉堂的湖邊呆坐,雪落了半肩,她的手早已紅腫,她卻絲毫沒有感覺。身後有人踩過薄冰而來,她一轉頭就看見一個極淺淡的影子,水色衣袂、黑發垂腰,不是河蚌是誰?
她緩緩往後退,嘴裡猶自冷笑:“是你?”
那影子傾身輕撣衣角,動作優雅:“你既然知道我沒死,就該知道我會來。”
劉沁芳眼中的驚懼漸退,她眼睛紅腫,整個人業已憔悴不堪:“你來又如何?你有什麼能耐儘管使出來,我既然敢殺你,就不會怕你,好看的:。”
河蚌第一次正視她,那清亮如水的眸子裡,無悲無喜,淡如流水:“我不需要你怕我。”她五指輕彈,劉沁芳隻覺一股強大的吸力撲麵而來,她奔至河蚌身前,想要最後一博。但她的手穿過了河蚌的身體,那地方空空蕩蕩,似乎沒有任何人。
河蚌五指微握,劉沁芳發現自己還站著,身後她的身體卻倒了下去。她開始有點害怕了,然這時候卻是連退後也不能。河蚌拎著她像拎著一片羽毛,輕輕鬆鬆便穿過院牆,沿著冰霜覆蓋的長街行至一處豬圈。
農夫已經喂過食,這時候豬們正在安靜地休息。劉沁芳拚命地掙紮呼救,但即使是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看到眼前臟乎乎的黑豬,她的聲音終於帶了驚恐:“你想乾什麼?”
河蚌語聲清澈若簷下冰棱:“我想告訴你一些道理。”劉沁芳隻覺得自己離那頭黑豬越來越近,竟然慢慢沒入了豬身之內!暗處的葉甜正欲衝出,卻見那河蚌在圈頭的橫木上坐下來,她開始講一個無趣的故事:“遇到淳於臨的時候,他還是一條鯉魚,金紅色的,被漁夫一網打在漁船上,那麼多的魚裡麵,它最好看。那時候我身受重傷,夾著他在江裡行走了一個多月,它吸食我靈力,得以開啟靈智。天道上記載,三百餘年之後的某天,會有星宿降生在淩霞山。我便挾著他到了淩霞海域。跟周圍的海族打了好久,我傷得不輕,但幸好那裡地方小,沒有大妖,龍王便乾脆封了我個海皇。”
她在笑,眼中卻滾動著灼熱的光華:“原來魚在不缺衣少食的環境裡真的很笨啊,學什麼都好慢。我隻好研究菜譜,看看什麼可以補腦。然後它就開始不吃東西,並且拚命修煉。不過三十多年,他就能夠幻化。他的人身也好看,那麼多的海族,沒有一個比得上。”她似乎還能憶起他的樣子,笑意清淺,“他一百多歲的時候,一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我去龍王那裡晝夜不停地攪了兩年的海水,龍王才答應把千年寒精送給我。我們又找了二十幾年,才找到一個鑄劍師,畫出了後來的圖樣。他越來越聰明,會讀好多書,做的菜也好吃。淩霞海域所有的妖怪裡,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周圍除了她的聲音,隻有落雪紛揚,她仰起頭看向那一片煙灰色的天空:“後來星宿真的在淩霞海域降生了,但天道中載,生殺星宿會遭天譴,還沒等我想出更好的辦法,他的妖劫就近在眼前了。我隻有去清虛觀,容塵子的心頭血,可以暫時壓製他身上的妖氣,延緩他的妖劫。我以為等他再強一些,再加上我的力量,渡過妖劫就萬無一失了。看見你們的時候,我知道違緣的果報開始兌現了,我不敢乾涉你們的一切,”她眸子裡水氣氤氳,語聲卻淡漠得如同天外落雪,“可惜這就是天道,可以讓你看見一切主線,甚至將考試開卷,可是即使你答對了所有的考題,也猜不到最後的結局。”
她站起身來,再次輕撣衣角:“你覺得很不公平,對嗎?”
圈裡的黑豬拚了命地掙紮,河蚌語笑晏晏:“我講這番話並不是為了博你同情,我隻是不希望你拾到我的心肝寶貝,還以為隻是我隨意丟棄的垃圾。你不用覺得不公平,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我修煉數千年,本就並非為搭救世人而來。你母親也好、你也好,甚至天下蒼生都好,我救是情,不救是理。至少你沒有資格怨恨。你與淳於臨兩情相悅,我無話可說,但謀取天水靈精便是欲壑難填。”
那頭豬身上傳出一個女孩的哭聲,劉沁芳第一次如此恐懼:“原諒我,我隻有十五歲,我不想呆在這裡,原諒我!”
河蚌猶如剪影,身隨風搖:“你以為你身世淒慘,但同在三界五行之中,比你淒慘的人何止千千萬萬?年幼不是做錯事的借口,更不是彆人原諒你的理由。你生而為人,便當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飄下橫木,圈中劉沁芳厲聲呼喊,她終未選擇原諒。活過數千年的妖怪,早已磨成了一副鐵石心腸。
作者有話要說:雙手奉上周末的口糧~挨隻嘴嘴,渣一最近開始上班了,有很多資料忙著整理,都沒辦法和大家多多的說話。望包函哈。愛你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