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半夜, 趙成棟便來了電話, 說人已經抓到了。
說完了要緊事, 趙成棟緊跟著又訴了一頓苦:“這一路可不容易啊!弟兄們開了兩個多小時車, 道上坑坑窪窪的, 車子差點兒沒報廢, 就是車沒報廢,車上的人差點兒也顛散架了。走到一半車實在進不去,又下車走了一個多小時, 到了那黃大地主家吧, 又跟他們家家丁僵持了幾個小時, 可算把人給抓回來了,現在剛到警署, 一口茶還沒喝上, 這不, 又趕緊給大爺報個信兒!”
老爺知道這是在邀功呢,便道:“明兒我讓白齊去一趟, 拿點錢,大家都辛苦了, 你請大家好好喝頓酒。”
“得嘞!”頓了頓, 趙成棟又說, “不過這事兒大爺您放心,咱局長知道了也挺生氣,聽說這個黃有仁,乾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在他們村子裡為非作歹,之前也被他們縣裡狀告過一回,縣長把人抓了,隻是那黃大地主又花錢把人撈回去了。這不,這回落咱手裡了,明天就移交法院處理。”
“嗯。”
…
弟弟妹妹一來,屋子裡可算是熱鬨了。
佟媽在白家待了這麼多年,就是當年大少爺、大小姐都在時,也沒見過這熱鬨景象,屋子裡人擠人的。
佟媽也忙活了一早上,光熱水便進進出出地打了四回。
於是幫宗蘭梳頭時,便一邊梳一邊道了一句:“二少奶奶,現在弟弟妹妹也來了,到時搬到耳房也得有人照顧,要不咱把那喜兒姑娘要過來。這喜兒啊,是挺不招人喜歡的,三太太也不大待見她,屋子裡的事兒也都是鳶兒一個人乾。二少奶奶說一聲,給要到咱屋子裡來,三太太肯定能應。”
“行,那過兩天我跟太太說說。”
佟媽說:“我看這丫頭挺懶,不過多一個總比少一個強!”
正說話間,鳶兒姑娘走了進來,說:“二少爺、二少奶奶開飯了。老爺說了,讓二少奶奶把弟弟妹妹帶過來一塊兒吃。”
白子墨便應了句:“知道了,馬上過去。”
於是四人梳洗打扮完,便一道過去了。
與往日相同,依舊是子墨走在前,宗蘭挺著肚子慢慢跟在後,唯一不同的是,宗蘭身後還又跟了兩個小朋友,一直往宗蘭身後躲,像兩個小雞仔跟著他們的雞媽媽。
子墨一回頭,見孩子們有些害羞,便一溜風跑過去一把摟起了宗盛道:“抓到一隻!”便抱著宗盛跑。
一直跑到了起居室門口才把孩子放下。
身後,宗蘭隻是笑他幼稚。
牽起了宗惠的手,便帶著小姑娘一起斯斯文文地走。
早飯桌上,老爺看兩個小孩這衣著——
妹妹一看便是穿了怡婷的。
弟弟的衣服則更不合身了,是穿了子墨的。
老爺便說:“白齊,這兩天挑幾匹料子,給宗蘭屋裡送過去,宗蘭啊,你到賬房上支錢,改天你自己,或者讓佟媽帶兩個孩子去裁縫鋪,給好好做兩身衣裳。”
宗蘭便說:“有料子就行了,我自己還有點錢。”
子墨聽了隻是想——
什麼叫有點錢,她那一匣子的錢,叫人看著多眼饞!
他自己都是從宗蘭那裡討錢花。
而三太太則在想——
把兩個孩子接過來,跟每月送五塊到於家屯兒就是不一樣,可不是兒子說的添兩副碗筷就行了的事兒。
接都接過來了,吃的得一樣吧,穿的還得一樣,總不能跟大家差太多。
到時還得支一個丫鬟過去伺候,要不然,總不能讓宗蘭大著肚子伺候。
修繕後院,又不知要搭多少錢進去……
自己這個傻兒子,哪兒都好,就是缺了那麼一點心眼兒。
當時弟弟妹妹在於家屯兒還沒怎麼樣,就嚷著要把人接過來,自己好不容易攔住了,結果現在可倒好。
黃有仁一把大火,還是把這兩個小崽子給送到了白家來。
昨兒她也跟老爺念了一句。
老爺卻隻是說,宗蘭嫁都嫁進來了,當時一聽說她們家那情況,就知道早晚得有這麼一天。貼補娘家,也是早貼補、晚貼補、少貼補、多貼補的事兒,一點也不貼補,那是不可能的。看宗蘭也是一個心裡有數的姑娘,她自己拿捏好分寸便是了。
三太太搖頭歎氣——
得,來都來了,還能怎麼整?
隻能說:“宗蘭呐,你們屋子裡一下多了兩口人,佟媽一個人可忙不過來吧?正好喜兒在我們屋裡也沒什麼事兒乾,反而礙手礙腳的,我這兒有鳶兒一個就行了,到時等耳房打掃出來,就讓喜兒跟了你弟弟妹妹吧。”
宗蘭不好意思,卻有些欣喜地笑了一下:“謝謝媽。”
正好也不用她開口了。
而正說著,便有一個家丁走了進來說:“老爺,外頭來人了,說是什麼黃家管家?現在正在大門口呢。”
想來是黃有仁家。
老爺便說:“讓他進來。”
過了一會兒,便有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走了進來,說是黃家管家,因為他家少爺燒了於二家房子的事兒而來,說是他家少爺不懂事,對不住了雲雲,並拿出五十塊的賠償金,說是黃有仁燒了於二家房子,錢給於二家修繕房子用。
昨兒黃有仁一被抓走,黃地主便急了。
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可千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黃地主在他們那一帶也算有點勢力,但畢竟隻是村裡一個土地主,手再長,也伸不到春江市裡來。
當年黃有仁因為奸汙案被縣裡抓,黃地主狠狠出了一通血,找了門路,倒是能把人撈出來,隻是如今又被市裡抓……
昨兒找了這個那個的人搭線,總算認識到春江市警察局裡的一個小隊隊長,那隊長說,這件事可是不好辦,有白家在上頭壓著呢,黃地主便又想,這白家跟自己又有什麼過不去,又找人一打聽才明白,那於二的堂妹不知何時嫁進白家,竟成了白家的二少奶奶。
那白家,在春江不說呼風喚雨,但想辦一件什麼事,什麼這個朋友、那個親戚、這個朋友的親戚、那個親戚的朋友,總歸能找到路子。
想來不同白家人和解,這事還真是不好辦,於是今兒一早就派人過來賠禮道歉了。
看到五十塊錢,宗惠便“哇—”了一聲,小聲道:“五十塊錢,那嬸娘家的房子就可以重新蓋了。”
宗蘭對當今物價、房價還不大了解,便小聲問了宗惠一句:“五十塊,能把嬸娘家房子重新修繕了嗎?”
宗惠信心滿滿道:“應該可以的。”
而老爺卻不大高興。
“五十塊就想把我們打發了?於二家房子燒成什麼樣子了!現在要重新蓋,什麼磚啊、瓦啊、泥啊的要多少錢,這些東西從市裡運過去,這一路坑坑窪窪的,運也不好運,通通運過去要多少錢,招人蓋房,工錢又要發多少?且現在天寒地凍的,怎麼也得等開春了才能開始蓋,這一蓋起來又要花多長時間,這段時間於二家不得租個屋子住,租金又要多少?”
黃家管家也是油嘴滑舌:“要不這價錢,咱再商量商量?”
“不必商量!一切等公堂上判決。”說著,搡了一下身旁的白齊道,“送客!你回去給你們老爺帶句話,這殺人放火、強奸婦女的事兒,放在哪朝哪代都是犯法,更何況如今都民國了!你們村子裡一個小地主,還真想隻手遮天、無法無天了?拿了五十塊錢給你們家少爺擦屁股,就想讓警署放人?甭到我這兒遊說,沒用!留著話到公堂上說去。到時該賠償賠償,該坐牢坐牢!蹲他個十年二十年,放出來也是禍害!”
說完,老爺擺擺手,白齊便把人請了出去。
而宗蘭看了隻是想——
自己這見識,跟老爺比還真是太短了些,還覺得賠償五十已經不錯了。
…
宗惠、宗盛一來,屋子裡果真熱鬨了許多。
白子墨這個姐夫,當的也挺像樣。
飯桌上,看兩人不好意思夾菜,便不停給他們夾菜,常常把他們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出了門回來時,也不忘買些冰糖葫蘆、酥餅、爆米花這些小孩子們愛吃的。
宗惠、宗盛雖有些認生,但姐夫對他們好不好,他們也能感覺得到。
沒幾天,便“姐夫”“姐夫”地同他親近了起來。
而一看到這龍鳳胎兄妹倆,子墨心裡像是又有了什麼想法。
這一日宗蘭在炕頭坐著,子墨在書桌上看書,看了一會兒也沒看進去,便放下書道:“宗蘭,要說你們家這龍鳳胎還挺有意思的哈,兒子傳宗接代,閨女體貼爹娘,一次全齊活兒了。”
宗蘭聽了卻很不高興:“你可彆烏鴉嘴了!你知道雙生有多不容易嗎?你可彆打我這肚子的主意!”
宗蘭有一個小姐妹,她讀碩士時,朋友便結了婚,她讀博士時,朋友又懷了孕,剛好便生了雙胞胎。
懷孕時加倍辛苦。
生產時,也好在是現代醫學發達,可以剖腹產,才免走了一趟鬼門關。
而兩個兒子生出來,要拉扯到大,那更是地獄!
那日子過的一天天就跟打仗一樣,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雖然太太一直說,到時會找乳娘、婆子來照顧,有旁人搭把手,她大概也不會成為一個崩潰的母親……
懷孕時辛苦一些,她也能忍。
隻是這生產……
而聽宗蘭這樣說,子墨便立刻改口:“算了算了,不能有這種想法。”
宗蘭道:“知道就好!”
而子墨隻是想——
要想桃李滿園,當然得不辭辛苦、勤勤懇懇地播種勞作,怎可以有這種一勞永逸的想法!
宗蘭那頭,卻又皺起了眉。
彆說,她這幾天還真覺得肚子裡有些奇怪,總感覺裡麵有兩個胎動……
但又搖搖頭,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感覺錯了。
…
約摸過了十多天,黃有仁那案子便判下來了。
這個年代人們的思維,跟現代還真是沒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