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全家上下便為子墨去北京趕考的事而繁忙。
之前子墨開學回北京,行李都是他那個小丫鬟給他收拾的,如今丫鬟不在,活兒便落到了宗蘭身上。
三個大皮箱,這幾日時常在地上敞著,宗蘭一邊收拾一邊問:“褲子五條夠不夠?到了那兒可沒人給你洗,給你熨。”
“襪子都給你擱這兒了。”說著,抬頭看一眼,見子墨正倒在炕上翻閒書,便一個襪子飛過去,“你看一眼啊,彆到時候又找不著。”
子墨懶懶抬頭,看了一眼:“嗯。”
前前後後收拾了兩三天,這才收拾完。
而三太太那兒,也雜七雜八收了一皮箱東西拿來,讓子墨帶走,子墨打開箱子看了一眼:“媽!你給我拿臘腸乾嘛,這玩意兒還能乾啃啊,我到時住酒店,又沒有地方開火,就是有地兒開火我也不會做啊……”
又拿出一袋散發中藥香氣的牛皮紙袋:“這又是什麼?”
三太太:“安神的,我特意找了大夫抓的,怕你到時太緊張,再睡不著。”
子墨道:“算了算了,拿了也用不上,不拿了。”
三太太道:“你就聽我一句拿著吧!到了要用的時候,你想現買不一定能買得到,到時白齊送你上車,到了北京,有你朋友來接你,多拿一個箱子又怎麼了?”
子墨往炕上一躺:“不拿。”
見三太太傷心離開,宗蘭便坐過去,看著躺在炕上的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乾嘛,最近叛逆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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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早上七點的火車,六點不到便要出門,前一日提前同大家道彆,家裡也大擺了一桌為他送行,叫他好好考,子墨都一一應下,叫大家第二日不必早起送他。
回了屋,宗蘭問了一句:“明天用不用叫你起床?”
怕他起不來,再誤了車。
子墨回了一句:“不用,我自己能起。”
子墨也沒沒心沒肺到那個地步,馬上要考試了,那一日幾乎一夜沒合眼。
也不是緊張。
他隻是在問自己,這次考試他心裡到底想不想考上。
考上了,大學四年分隔兩地,他也不是當年那個無家一身輕,可以四海為家的少年,他已經有了妻兒。
四年,自己在北京,宗蘭、兜兜袋袋在春江,人生苦短,能有幾個四年,尤其又是同妻子新婚燕爾,孩子們尚在繈褓、茁壯成天,一天變一個樣兒的這黃金四年。
何必給自己找這生離的罪受。
隻是考不上,他又能做什麼?
他了解宗蘭的性子,他要是一直無所事事地在家,宗蘭指定看他哪兒哪兒都不順眼,所有情感都在窩囊的歲月中洗刷乾淨……
想著,便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一歎氣,便聽身邊宗蘭睡意朦朧問了一句:“還沒睡?”
“沒。”
何以打發這難以入眠的漫漫長夜,宗蘭倒是想給他弄一發,哄他睡一覺,隻是又怕他累著,第二日再誤了正事。
正想算了,子墨便問了一句:“你也睡不著?”
“有點。”
子墨便握住她的手,放到他那裡:“用手行不行?”
短短的一次,結束了,兩人也就淺淺睡下了,子墨設了五點鐘的鬨鐘,隻是不到五點,便自然醒來。
輕手輕腳下了炕,簡單洗漱一番,換了身乾淨衣裳,便走過去輕輕親吻宗蘭的睡臉。宗蘭朦朦朧朧睜開眼:“幾點了?”
子墨:“五點四十五。彆起了,我走了。”
宗蘭:“好好考試。”
子墨“嗯”了一聲,便拿起地上的三個箱子出了門。
白齊已經準備好車子,送子墨到火車站。
*
子墨不在的那幾日,宗蘭還挺想他,偌大一張炕,枕邊空空蕩蕩,她失眠了一夜,第二日便搬到了嬰兒房,同兜兜袋袋、乳娘、王婆他們擠一張炕上,有了小寶寶的熱乎氣兒,這才睡得安穩些,哪怕還是睡不著,也能透著月光,看著寶寶的睡臉傻笑發呆。
失眠也不是因為想他。
主要是對未來生活未知——若子墨考上了要如何,子墨沒考上又要如何?
子墨道了北京第三日考試,一共考了三天,考完,又同他在北京的初高中同學聚了幾次,逗留了幾日。
回來便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下午到春江火車站,白齊提前一小時出門去接。
好歹是迎接進京趕考回來的人,家裡還挺重視,大擺了一桌,老爺也拿出了自己的好酒。老爺這個人,馬上六十多歲了,卻仍對生活保有熱情,還挺重視生活的儀式感。
宗蘭便也打扮了一番,又給兜兜、袋袋洗了個澡,換了身漂亮衣裳,在眉間點了小紅點,準備迎接他爹。
到了四點鐘,子墨才到家。
回了家還挺高興,聽他一進院子便喊了聲:“我回來了!”手上提了一個箱子,剩餘的白齊和家丁給他拎著。
聽到聲音,三太太立刻從正房跑出來,扒著子墨熱淚盈眶道:“回來啦!怎麼樣,考得如何了?”
子墨道:“還行吧。”說著,看著他娘,“才幾天啊,至於嘛!”
而一望去,便見宗蘭從耳房走出來,也不迎上來,站在門口對他盈盈笑著,入秋了,秋高氣爽的涼風微微吹拂她鬢角的碎發,穿一身深色衣裳,塗了淡顏色的口紅。
子墨便走了過去:“這幾天怎麼樣,還好嗎?”
說話間,老爺也從正房迎了出來,當著爹娘的麵兒,宗蘭也不想跟他膩歪,隻是回了句:“挺好的,前兒不是剛通過電話。”說著,又問了一句,“你考得怎麼樣?”
子墨這才輕聲道:“害,一般般吧。”
看來是考得不好了。
子墨又進耳房跟孩子們膩歪了一會兒。
半個月不見,子墨身上也透出一股風塵仆仆的陌生氣息。孩子們連爹也不認了,兜兜小眉頭皺著,脖子死命往後縮,肉肉的下巴疊成兩層,兩手那麼抵著子墨湊上來的臉,不讓她爹親。
子墨:“嘿?這小丫頭厲害的,怕彆人不知道你是宗蘭親生的是吧?”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兜兜額頭上迅速親了一口,這才放下孩子,去正房吃飯。
飯間,老爺也沒太過問他考試的事,隻是聊了點家常,又問了宗蘭一句:“最近鋪子生意怎麼樣了?”
怕鋪子收成不好,他們小兩口日子再過得緊巴巴的。
宗蘭回了一句:“挺好的,入秋了,皮貨行也開始有生意了,上個月兩個鋪子加起來賺了一百五十多。”
老爺道:“那還不錯。”
宗蘭:“嗯。”
老爺又念了一句:“先等成績,看子墨能不能考上。”
後麵的話老爺沒說,但子墨、宗蘭兩人都心知肚明,老爺是準備給子墨鋪路。
看一眼周圍,像子墨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一百個裡也沒有一個自己出去闖事的,陳鑾禧,若不是他爹病重,大概也隻是個煙花柳巷、花天酒地的。大家都是家裡把路子鋪得好好的,再塞個車,讓他們在平平坦坦的康莊大道上前行,而就這,還有一堆翻車的……
宗蘭也沒問他對以後什麼想法,如果考不上,想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辦,隻是問了那二百塊,他花剩多少。見他還剩五十多,還挺多,又看他等成績等得有些焦躁,便叫他拿錢出去玩一玩,把這段日子混過去。
趁子墨出去,宗蘭也拿出匣子,數了數自己有多少錢。
滿月酒,老爺把收禮收的一千七悉數給了他們,這半年來鋪子每月平均也能有個一百多的收入,花出去了一些,但也剩下不少,一共有兩千三百多。
她問過子墨,曹老板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如果曹老板果真想在春江開一個舞廳,她去見一見曹老板,覺得靠譜,便也不會吝嗇把這筆錢投出去。
隻是子墨說:“沒什麼動靜。他那兒可能也就有了這麼一個想法,開不開,什麼時候開,都是不一定的事兒。鑾禧那兒等得也挺焦急,那麼大一個建築,鐘表行倒閉了,就整個空下來了。貼了個出租的告示,也有幾個人來看過,都嫌貴。現在就等曹老板那兒呢。”
舞廳的事兒沒什麼著落,那兩千塊錢,宗蘭又有了彆的心思。
之前見一家湘菜館生意火爆,想著開一個飯館也不錯,又想,要不啥也彆折騰,乾脆買個小彆墅,剩下的錢攢著養老。
對,宗蘭又打起了買房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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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子墨人很瀟灑。
他跟宗蘭說花剩了五十,其實花剩了一百,走之前,他娘怕他錢不夠,拿了自己五十塊私房錢塞給他。
揣了二百五十塊到了北京,該住店住店、該吃飯吃飯,跟朋友們見麵依舊搶著買單,大手大腳地花了半個月,也還剩一百多。
兜裡揣了一百塊,每日跟鑾禧他們鬼混,吃飯、喝酒、打麻將,宗蘭看他考完了也不說他什麼,瀟灑了一天回來,晚上還有人暖床。
這是什麼神仙日子!
他們從老爺太太那兒獨立出來,沒什麼事兒,也很少到那兒吃飯了,基本都是叫上弟弟妹妹在自己屋裡吃。
這幾日,入了秋,天氣一天天地涼下來,早上便也不愛早起,弟弟妹妹的早飯便叫廚房送到他們屋裡去。
沒人催他們起,便常常睡到□□點才起。
這一日,子墨率先起了床,下炕換衣服,桌上擺了一桌熱騰騰的廚房送來的飯菜,子墨便自己坐下來吃。
宗蘭還賴在床上不起,問了句:“又去鑾禧家?”
子墨:“嗯。”
“又去打麻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