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 隨著那幾個修士漸漸的靠近,豪橫的搜羅聲也越來越大。
言落月伸長脖子,往四周看了看, 發現類似的搜捕小隊居然不止一個。
眼看著碧綠色的蛇尾巴尖尖來回搖擺, 好似風中麥芒,言落月終於忍不住, 伸手朝它一抓。
這條碧色盈盈的小蛇,不但外表剔透得像玉, 手感也涼滑似玉。
隻是輕輕一觸,那股沁涼便沿著指尖向上,清爽的手感像是夏夜裡對著星空, 愜意地捧起一片井水湃過的甜西瓜。
尾巴被驟然捉住,小青蛇當即僵成一條硬邦邦的蛇棍,要是鱗片能像羽毛一樣蓬鬆炸開,言落月定然能看見它炸鱗的模樣。
半秒鐘後, 像是意識到自己還可以反抗, 碧綠色的小蛇當即就激烈地扭動起來。
“噓——”
顧忌到修士的耳力,言落月不敢多說,隻是發出了一個長長的氣音。
“……”
掌心裡, 涼滑的蛇身遲疑般抖動了一下。
一眨眼後,小青蛇蜷起身體,用尾巴尖軟軟地纏住言落月的尾指, 輕輕地搖了兩搖。
……
負責搜羅的幾名修士越來越近, 終於搜到了茶攤上。
這四個人甫一來到, 就分彆站在茶攤四角, 封死小茶攤上的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胸前露出沒有掖好的符咒一角, 言落月抬起頭時正好瞧見。她從符咒花紋上辨識出, 這是一張用於隱藏氣息的“遮隱符”。
一般來說,會戴著這種符咒來逛月明集的,都是人族修士。
大概正因如此,這四個修士雖然衣著富貴,作風霸道,神情裡更是帶著幾分遮掩不住的傲慢驕橫,但說話時的語氣居然還算客氣。
“打擾賢老板和諸位貴賓了。”其中一人拖長腔調說道,“我家少主人今日外出行獵,不巧偷跑了一隻蛇類妖獸。”
“那畜生顏色碧綠,指掌大小,我家少主人瞧它生得漂亮,想要剝下皮來做個筆撐……若是有修士肯提供線索,我們願以一百塊下品靈石為酬。”
茶攤上的客人互相對視幾眼,有好事兒的額外多問了一句:“那要是我們抓住了呢?”
為首修士笑容可掬:“那麼,賞金就翻作十倍。”
“所以諸位,且容我等搜一搜這片茶攤。如果能在這裡找到妖蛇,一千塊下品靈石當場平分,在座諸位人人有份。”
此話一出,連茶攤老板都沒了意見,任由那修士上前,依次翻開桌上倒扣的茶杯和壺蓋。
至於攤位上的客人們,更是開箱子的開箱子,倒笸籮的倒笸籮。
甚至不等那修士開搜,大家自己就摩拳擦掌地翻找起來。
一千塊下品靈石著實令人心動,若是真能在這小攤上被找到目標,這筆錢豈不是等於白得的。
負責搜查的手下分外仔細,除了沒讓客人們當場解衣,自證清白外,連言落月三人用來裝藥膏的小盒子都依次檢查了個遍。
言乾一開始還饒有興趣,但看了一陣熱鬨,他就在機械的拆盒活動中感覺膩煩了。
他轉過頭跟桑戟道:“說起蛇,我還真看見過一條碧綠色的,就那麼小一丁點……”
話音未落,手下立刻從袖子裡抽./出一條矩尺形狀的法器,連連追問道:
“什麼蛇?有多大?什麼時候看到的?在哪裡看到的?”
言乾雖然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但還是答道:“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吧,那時候我妹妹才剛出生不久,我在我們族裡……”
矩尺法器泛起白光,證明此言為真。
“……”手下無語至極地看了言乾一眼,不等言乾把話說完就擺擺手,埋首檢查盒子去了。
他一邊檢查盒子,一邊在心中暗罵:這兩個小少年也不知是乾什麼的,居然隨身帶了三筐大小正好的竹盒,簡直是吃飽了撐的!
終於翻完這三筐竹盒,結果卻一無所獲,手下不由得在私底下翻了個大白眼。
現在,茶攤上隻剩下最後一個女童沒查檢了。
手下瞥了一眼,隻見這小姑娘年紀尚幼,被她哥哥抱在懷裡,宛如白雪似的一團。
她衣袖和裙袍邊緣都鑲著一圈兔毛,頭上綴著兩顆絨球發飾,更顯得活潑可愛。
他原本神經繃得極緊,但在經過一通機械性的翻找以後,警惕心不由麻木了許多。如今麵對這年幼女童,戒備心就更是鬆懈。
按章行事掏出測謊矩尺,手下隨口問道:“小姑娘,你剛才見沒見到一條小蛇?”
小姑娘偏過腦袋,很是懵懂地眨眨眼睛。
她似乎是聽不懂手下的問題,隻是一個勁兒地衝他露出天真的笑臉。
想起少年之前提到過,他妹妹才一歲多大,手下乏味地收回視線。
妖族化形雖早,成長期卻很漫長,心智水平也沒有固定標準。這女童一歲多了還聽不懂人話,大概就屬於比較憨的那種。
手下打了個手勢,代表沒有任何發現:“我這裡也查完了,我們撤吧。”
“等一等,”為首的修士快步走來,目光忽然落到言落月身上。
他慢慢說道:“妖蛇狡猾,未必不會藏到彆人衣袍下麵,苟且容身——小兒年幼,隻怕對此難以覺察。”
言乾和桑戟對視一眼,表情俱都變了。
“什麼意思。難道連我們小妹妹裙子底下,你也要翻過來看不成?”
“不敢冒犯。”
為首的修士雖然口稱不敢,但垂下的眼皮裡卻滿是傲慢:“在下隻想請這小姑娘蹦跳幾下,抖抖裙擺,這總不是難事吧?”
小姑娘聽了,純真無邪的笑容絲毫不減,像是個聽不懂大人說話的笨娃娃。
見此,修士眼角肌肉微微放鬆了些。
卻仍不依不饒地補充道:“又或者,還請她化作原形一觀?”
對於熟練掌握了化形能力的妖族來說,衣飾可以穿在身上一起變為原型。但附帶在衣服上的妖獸,卻是沒法隨著化形的。
之前搜查時,他們從不曾讓其他妖族化為妖身。
因為對於已經長大的妖族來說,除了比鬥外,在其他場合受人逼迫,當眾變回原形,顯然是種侮辱。
而眼前的女童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幼崽,也就沒那麼多講究。
“……煩死了,你們什麼都想查是吧?”
言乾暴躁地瞪了他們一眼,雙手卡住言落月腋下把她舉起,讓她雙腳在凳子上“duangduang”地墩了幾下。
他動作幅度不小,冬裙又麵料柔滑,若是真有什麼東西躲著,肯定是藏不住的。
言乾沒好氣道:“這下滿意了沒?”
為首的修士笑容不減,袖口拂過桌麵,留下數塊靈石:“可以了。不好意思,是我們打攪了賢兄妹,這點心意權作賠禮罷。”
修士終於肯轉過身去,茶棚中的客人們清楚聽見他交代自己手下:“之後但凡碰上幼崽,都要用這個流程查。”
那條小蛇關乎少主人的大計,絕不容一絲可能讓它逃脫!
眼看著一行人離開茶攤,言落月掩住一個哈欠,把麵孔往言乾的肩膀上埋。
桑戟立刻問道:“妹妹困了?”
言乾拍拍她的後背,歉意地衝對麵師叔侄二人點點頭:
“見笑了,我妹妹有個毛病,一犯困就不愛說話,最多也就笑笑,都不搭理外人的。”
伍平原抓抓腦袋:“理解理解,小孩子嘛,都貪覺。”
賬房師叔也說:“第一批藥我們已經收到,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和師侄收拾。既然娃娃困了,就快些抱她回去睡吧。”
直到師叔侄目送三人遠去,伍平原一邊把藥膏往儲物袋裡裝,一邊嘿嘿直樂。
“師叔,那丫頭看著又靈又乖,沒想到還是小孩子脾氣,一犯困就不說話。”
賬房師叔慢悠悠地瞥他一眼,也沒有說話。
伍平原又說:“剛才小丫頭一抬手我才看見,她袖子裡掖著個翠玉手鐲,戴在那小手腕上怪合適的。她爹娘真會打扮孩子,把小姑娘妝點得像個菩薩座下的玉女兒。”
這一次,賬房師叔看著他的時間分外久些。
總算把所有藥膏都裝進了儲物袋,伍平原想到賞金,還是有點眼饞。
“師叔,不如我們在月明集上多逛一會兒,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抓到懸賞?”
賬房師叔哼了一聲,反問道:“我們蒼狼門跟那三位小大師做生意,每個季度要支付多少靈石?”
伍平原不假思索:“一千二百下品靈石啊。”
賬房師叔又問道:“那條懸賞,多少靈石?”
伍平原張口就來:“一千靈石啊。”
賬房師叔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那你知道,我們如果能與一位丹藥大師交好,這份情誼值多少錢嗎?”
伍平原不確定道:“無、無價吧?”
“既然你都知道,怎麼還算不清這筆賬?”
“啊?師叔您啥意思啊,我怎麼就聽不明白呢?”
“……我的意思是,彆在集市上瞎逛,也彆找那條蛇了,收拾收拾,拿好藥跟我回宗門。”
“哦。”伍平原又抓了抓腦袋,“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您都這麼交代了,那我就聽話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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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乾和桑戟交換著抱言落月,他們離開月明集,走了很遠很遠,這才把她放下。
雙腳剛一落地,言落月就發現,言乾、桑戟一左一右,正得意地衝她挑起眉毛。
“怎麼樣,哥哥們聰明吧?配合你配合得好吧?”
“你把那條小蛇藏哪兒了,快給我們瞧瞧。”
言落月重重地點頭:“嗯,謝謝哥哥!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們。”
身邊都是隊友,再沒有隱瞞的必要。言落月大大方方地擼起袖子,露出一段藕節似的手腕來。
隻見,她腕上戴著一隻水頭盈盈的“碧玉鐲子”。漂亮的小青蛇閉著眼睛,緊緊地銜著自己的尾巴,乖巧地呆在言落月手腕上。
它一動不動時,看起來幾乎能以假亂真。
桑戟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小蛇一會兒,口中嘖嘖稱奇,宣布自己從來沒見過這麼有靈性的妖獸。
倒是言乾捏著下巴,口吻有點遲疑地說道:“這條蛇……我怎麼看它有點眼熟啊?”
“什麼眼熟?”言落月輕柔地撫一撫小青蛇的脊背。
鱗片細膩柔滑,還涼絲絲的,讓人恨不得把整個手掌都貼上去蹭蹭,言落月柔聲道:“彆怕,他們已經走啦。”
無論之前經曆的聲音怎樣嘈雜,直到聽見言落月親自確認,小青蛇才肯睜開眼睛。
瞬膜緩緩掀開,露出兩顆光芒銳利的純黑寶石。
它豎長的雙眸是黑曜石一般的墨色,由於黑得太純粹,甚至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錯覺。
言落月剛剛對上點漆般的蛇瞳,身體就驀然一僵。
一股熟悉的、她曾親身經曆過的麻痹,瞬間傳遍言落月全身。
與此同時,她頭上還飄起了-0.5的掉血字樣。
言落月:“……”等等,這個感覺……
言落月現在知道,為什麼言乾說這條蛇看著眼熟了。實不相瞞,她對這條蛇也很熟。
——似李,美杜莎!
小青蛇隻張開眼睛看了言落月一下,確認她完好無損後,就重新合上瞬膜。
它閉著眼睛,搖頭擺尾地遊回言落月的手腕,身體卷成圓圈,然後一口叼住繃起的尾巴尖,重新扮演為一隻合格的手鐲。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看得言乾目瞪口呆:“不是,什麼意思?這要是賴上我妹妹了?它、它這是在碰瓷吧!”
“我妹妹,這也是我妹妹。”宛如觸碰到靈魂記憶,桑戟下意識接口道。
一聽“碰瓷”二字,他就難免回憶起自己跟言落月的初見。想到這裡,桑戟不由發自肺腑地說道:“沒想到連碰瓷都會,那還挺般配的啊。”
言落月:“……”
戟哥,我懷疑你在針對我,並且我有證據。
…………
在言乾的協助下,言落月成功地把小青蛇偷渡回家,還給它洗了個香噴噴的溫水澡。
打著夜宵加餐的借口,言落月從飯桌上薅走了一條炸小黃魚。
把小黃魚剃成雪白的魚肉碎,言落月捏著魚肉投喂小青蛇。看著它一口一片吃得很香,連尾巴都不自覺地搖晃起來,甩動得吧嗒吧嗒響。
不知為何,滿滿的成就感從言落月心中油然而生。
怪不得在上輩子,那麼多人都喜歡去廣場喂鴿子。原來投喂小動物的感覺這麼爽。
即使在吃東西的時候,小青蛇也仍然乖乖地閉著眼睛,就好像它知道,自己的視線會傷害言落月一樣。
小青蛇大概餓極了,有時言落月投喂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它就循著魚肉的味道,閉著眼睛,探頭探腦地往言落月的方向拱。
冰涼的小腦袋撞上手心,觸感奇異而柔軟,酥酥癢癢的。
言落月很喜歡這個手感,留戀地蹭了兩下,才把下一塊魚肉碎喂到小青蛇嘴邊。
“你不要急啊。”
小青蛇偏了偏頭,示意自己有聽到,隨即又啪嗒啪嗒地甩起了尾巴。
言落月和小青蛇,他倆一個敢喂,一個敢吃。
等言落月回過神來時,大半條小黃魚的魚肉,都被送進了小蛇的肚子,原本碧綠水潤的肚皮,已經撐起了一個相當明顯的弧度。
言落月左看右看,總覺得現在的小青蛇,形狀很像數字“5”。
“真的不能再吃了……!不要甩尾巴……你舔魚骨頭也沒用……哎呀,你看,你看吧!”
小青蛇懶洋洋地重新爬回言落月手腕,它故技重施,繃緊尾巴尖想把自己卷成一個圓。
但那顆吃得滾圓的小肚皮在中間擋著,任小蛇怎麼努力把自己抻長,腦袋都碰不上它的尾巴尖尖。
小青蛇:“……”
言落月當場噴笑出聲,又在小青蛇充滿控訴的肢體動作裡強行忍住。
她用手點了點小青蛇滑溜溜的腦袋,聲音裡還帶著幾分難以遮掩的笑意。
“既然盤不起來,那就躺平了睡吧?”
翻出一張舊手帕,言落月疊出一張柔軟的小床,就放在自己的枕頭邊上。
這張小床略帶一點傾斜弧度,小青蛇剛被放上去,就十分柔軟地打了個滾。
自從誕生以來,小青蛇還從來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地方。
它仍然閉著眼睛,看起來非常沉穩,然而滾來滾去的動作卻泄露了它的興奮。
令人敬佩的是,即使睡在這麼舒適的小床上,小青蛇仍然沒有忘記自己要給言落月當手鐲的終極目標。
它一邊左右翻滾,一邊嘗試著把自己蜷成卷卷。意誌堅強,哪怕好幾次被自己滾圓的肚子彈開也不停歇。
就這樣努力了足足小半刻鐘,小青蛇終於和每個把腦袋卡進柵欄裡的熊孩子一樣,遭到了報應。
“……”
它把自己纏成了一朵綠瑩瑩的祥雲結。
言落月正在燈下數靈石,一轉頭發現小青蛇居然把自己團成了丸子,當場驚得連自己數到幾都忘了。
她火速奔回床頭,手動拆解,左扭扭右繞繞,終於把小蛇重新變成細細的一條。
直到吹熄蠟燭躺在床上,言落月摸摸枕邊的小青蛇,仍然沒有睡意。
恰好小蛇還沒消食,尾巴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卷著言落月的發梢,她就對著小青蛇喃喃自語。
“真沒想到,居然能憑丹藥做一單大生意。光是定金就有600靈石,我可以去挑一朵比較好的火種了。”
“嗯,賣完火種以後肯定還有剩,餘下的靈石都可以拿去買材料。雨姐的織藻網、哥哥的綁臂盾、戟哥的犀牙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