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月今天就給這左旋螺魔上一課。
讓它好知道,什麼叫做十萬點,什麼叫做次方,又有什麼叫做數學科普義不容辭!
發覺言落月已經衝刺進入自己的安全範圍,左旋螺魔終於感受到危機,一股腦將自己上百根銀絲全部放出。
與此同時,言落月做出了一個動作。
就和淩霜魂時不時會將手臂翼膀化一樣,熟練掌握變化的妖族,隨時隨地都能部分變形。
而現在,言落月以人形形態,在身上變出了龜族的殼甲。
變出殼甲以後還不算,言落月當機立斷,靈敏快捷地把四肢和腦袋往殼裡一縮!
——既然有殼,乾嘛不用?
想當年,言落月化成小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了縮脖!
堅硬的殼甲一路乒乒乓乓地撞飛了二十來條銀絲線。
作為反擊,這些堅韌銳利的絲線,同樣在言落月的背殼上抽打出了深深的刻痕。
但是,言落月是一隻防禦力超強卻過分謹慎的小烏龜。
這些銀線連她背上的角質層都沒擊穿,所以一點都不會痛誒。
接著這股衝力,言落月終於成功逼近左旋螺魔身周三尺。
在心中估量了一下攻擊距離,下一秒鐘,神龜小旋風再次出動。
在海葵觸./手般瘋狂揮舞的銀線鞭笞下,頂著左旋螺魔的重重壓力,淺綠色的龜甲高速旋轉著,一躍衝天而起!
言落月飛到了和左旋螺魔殼口平行的高度。
此時,她和左旋螺魔軟體的距離已經拉得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探到指甲蓋大的軟孔。
然後,言落月朝軟孔伸出了手臂。
不要誤會,言落月作為龜族,單體攻擊力並不高,而左旋螺魔的絲線已經在向後撤防。
這種狀態保持不了太久,言落月隻有一次攻擊機會。
她選擇把這次機會讓給巫滿霜。
纏在手臂上的碧玉臂釧,忽然水波般遊動起來。
半空中,畫蛇添足似地伸出一隻手。
因為常年不見天日,那隻手掌膚色白皙,指節分明,手背上還能看見清晰的淡青色血管。
殷紅的鮮血沿著蒼白的掌紋流淌而下。
血滴帶著一股安靜而又平淡的殺意,波瀾不驚地滴進孔隙,再深深墜入貝肉般的腔腸中。
與此同時,空中響起一聲輕嘲的哂笑。
“——你好,辣子田螺。”
話音剛落,神龜小旋風的勁力盛極而衰,言落月從最高點一路下旋。
她一邊高速自轉,一邊在內心中無聲震驚。
話說,巫滿霜到底是怎麼在一句話裡,把他見人就打招呼的客氣,以及一擊必殺的狂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的?
而且,他甚至沒有忘記言落月給他布置的任務。
巫滿霜把《報菜名》的菜單背得滾瓜爛熟,成功地在此刻學以致用!
言落月:“……”
這一刻,言落月深刻地意識到,等小青蛇學成出師,多半會變得很了不得。
下一秒鐘,言落月平安落地,第一時間化作人形,在地上打了個滾,翻身站起就往向反方向跑。
她可還記得吳春輝被小蛇注毒以後的下場,那可真是……整個人都膨脹成爆炸的巨人觀了。
眨眼之間,巫滿霜同樣化作人形,用戴著手套的左手拉著言落月一路狂奔。
他一邊跑,一邊試圖將鬥篷披在言落月身上。
如是嘗試了兩三回。兩人背後驟然炸開一聲悶響。
言落月回頭一看,立刻目露驚喜之色。
“左旋螺魔的絲線,是真的結實!”
在高度密封、僅僅開了指甲大一個小口的螺殼裡頭,左旋螺魔的肉./身因為劇毒的緣故快速分解,產生了大量的腐敗的氣體,最終膨脹爆炸。
猛衝而出的氣流,當場把整個螺殼噴頂而起。
左旋螺魔的屍殼一飛衝天。
那個視覺效果……emmmmm,大概就類似於二踢腳的燃放效果吧!
但即使承受了毒液的腐蝕、來自內部的一場爆破、還被物理二踢腳了一頓,升高又摔下,這隻由無數絲線擰成的螺殼,居然仍沒有太多磨損!
言落月大喜過望:“太好了,我正缺煉器材料呢!”
特彆是,能夠耐得住巫滿霜毒性的煉器材料。
要知道,小青蛇是會長高的。
他當初從異母魔身上帶出的那些皮料,儘管省了又省,沒有一絲浪費,但隨著他身形漸漸挺拔起來,已經不太夠用了。
言落月雖然嘴上不說,但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裡。
現在這隻左旋螺魔,豈不是想打瞌睡就遞過來的枕頭。
螺殼很大,足夠言落月給巫滿霜從頭到腳煉一身隔離服,給她自己做一身防護服,然後還能剩下不少材料用來做彆的。
光憑這一點,此次勇闖鬼村,便可稱得上不虛此行。
左旋螺魔一死,月老廟就宛如被拔光了牙齒的老虎。
沒有了為它服務的倀鬼,光憑一道執念,很難再啟動陣法,操控整個村子。
言落月三人放鬆下來,把剛剛大戰的痕跡收拾了一番。
被巫滿霜滴過血的地方要用火清除掉,左旋螺魔噴散的血肉也要原地焚燒處理。
還有身上兩件帶血的喜袍,趕緊脫了,也跟著一塊兒燒。
他們前半夜忙著舉行冥離婚,後半夜忙著打掃戰場,日程表安排得如此緊湊,一宿的時間很快過去。
天邊露出魚肚白顏色,啟明星已在東方閃爍。
“說起來,這座月老廟,我們要怎麼處理?”
淩霜魂直起身來,摘下臉上的口罩,回頭看了曦光中陳舊殘破的月老廟,輕輕地搖了搖頭。
“如果隻是普通執念,與人無害,留著無妨。但它已經學會了和魔物合作,不擇手段地誘騙旅人來殺,那就不能留了。”
言落月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課堂內容:“一般來說,清除執念的方法,都是拆除本體吧。”
“是啊。”淩霜魂就連起身擦個汗,都不忘記把微亂的發絲規規矩矩地抿回鬢角,“我們一會兒得把月老廟拆了。”
說到這裡,他表情又變得有些古怪。
“小言,你跟言大師究竟是什麼關係?眾所周知,他上次預告房子要塌,甄道友的房子果然就塌了。而你剛剛對月老廟煽風點火,告訴它房子塌了,現在……”
現在,房子真的即將塌了。
言落月:“……”
言落月咬牙堅持,一字一頓道:“這真的隻是巧合……”
淩霜魂閉眼,很惋惜地搖頭歎息:“我不信啊。”
言落月把求援的目光投向巫滿霜:“滿霜,你說呢?”
“……”
巫滿霜低下頭。
即使白紗蒙眼,兩人也能看出他內心的慚愧。
用戴著手套的手拉了拉言落月的袖子,試圖給她一點安慰,巫滿霜發自肺腑地說道:“我也……我也不能信啊。”
實在是他親眼所見,一路上言落月說鬼就有鬼,說村就來村,說紙人有紙人,說燈籠有燈籠,說孤墳還有孤墳。
百分之百的中獎率,巫滿霜實在不能忍痛背叛良心。
言落月:“……”
淩霜魂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他居然非常缺德地用了鶴歌的腔調,一笑就笑了個抬高八度的美聲花腔。
言落月:“……”
可惡,這是個什麼怨種朋友!
拆廟之前,三人在廟裡翻翻找找,最後在神龕底下發現了舊書信露出的一角。
書信剛一抽./出,一股塵土就撲麵而來。
揮袖讓塵土散開,三人小心翼翼地將已經泛黃發脆的紙頁攤平。原來,那是一封給過路人的書信。
書信裡簡單交代了本村過往:
據說村裡從前曾經出現過修仙大拿。但先如今,全村的人都已經沒有了修仙天賦。
這些日子裡,村子頻頻鬨鬼。他們曾請來一位周邊門派的道長幫忙查看,最後結果卻不如人意。
在連續半個村子的人一睜眼發現自己刨了祖宗墳、自己站進荒廢的月老廟、自己大半夜正對著棺材磕頭後,他們決定舉村遷走。
前車之鑒在此,望誤入他們村落的過路人慎重。
信件讀到結尾,言落月頗有一種滄海桑田般的感悟。
“看來這習俗沒能一直流傳下去。到了後來,就連他們自己人也不知道,祖上還有過這樣的風俗了。”
或許,這些村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妖族後代。
他們更不知道,三千年前,曾經發生過一場幾乎顛覆三界的伏魔之戰,人族妖族在壓力下握手言和——而那便是他們血脈的來曆、風俗的孵化、“鬨鬼”的緣由、一切的起源。
淩霜魂小心將信件收好,然後又在自己的隨身書簡上記錄了些什麼。
他溫聲笑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記錄曆史。”
正史寫英雄,野史寫人間。
以歌謠誌情,以文章載物,以人物傳記銘精神,用神話傳說承民俗。
記錄那些故事,便是在傳承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或許一個習俗會消失,一個城池會泯滅。
但在幾千上百年後,有人提起這段舊故事,仍然能得到其他讀者的應和——啊,對的,這段曆史我曾讀到過!
把故事留在人間,逝去的則永不泯滅。
今天的白鶴妖,依然是個野史記錄者。
……
隨著月老廟轟然倒塌,它的執念在半空中長歎出最後一聲嗚咽,然後聲音便微不可聞。
三人麵朝著月老廟的廢墟站了一會兒,品味這個晚上跌宕起伏的經曆,心中都覺得十分神奇。
淩霜魂負手而立,在晨風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話說……你們覺不覺得少點什麼?”
言落月下意識道:“什麼?”
淩霜魂:“我得到了第一手野史資料,你得到了煉器材料,小巫得到了未來會有的軟甲。我們滿載而歸,最後還眼看著你把房子說塌了……然後呢?還有呢?”
“……不要亂說,房子不是被我說塌的。”
言落月重重強調了一遍,隨即也露出疑惑的眼神:“但確實,好像忘記了什麼……”
“陣法。”巫滿霜低聲提醒道,“我們來這裡,是為了關閉那個禁飛陣法。”
至於後來什麼鬨鬼,什麼孤村,什麼冥婚……他們都隻是被動自衛而已啊。
隻能說,言落月的預言太過精準,在她的影響下,三人思路急轉直下地跑偏,幾乎都忘了一開始是來乾什麼。
“……嗬。”
聽完他們三人的交談,一聲輕笑忽然在空氣中蕩漾開來。
其他兩人左顧右盼,尋找起聲音的來源。
至於言落月,她猛地站直了身體。
——就是這個聲音!
——之前巫滿霜一把攥住左旋螺魔的絲線時,曾在她腦子裡響起的疑問男聲,就是這個聲音!
迎著三人警惕的眼神,一道輪廓宛如被水抹過的毛玻璃那樣,從頭到腳,在晨曦的微光中徐徐現身。
在看清這人容貌的瞬間,言落月心中隻有一個“靠”字,在腦海裡不斷地加粗放大。
——靠!
——原來是你!!
——是一開始的白發人!!!
最開始,言落月曾經說過一句:“當下環境適合講個鬼故事”。
然後下一秒鐘,這位發絲如雪的白衣人便露出個縹緲的背影,在三人眼前悠悠一晃,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跡。
而這,才是這場冥村大探險的根本起源。
白衣人容貌俊美邪肆。他發絲如雪垂至腰間,狹長雙眼裡,兩顆赤瞳宛如稀世寶石。
男人的身板很是筆挺,氣質卻並不莊嚴,笑容閒散,看起來便不大像是個正經人。
實際上,這個長相,這個氣質……
如果不是本地魔物大多生得歪瓜裂棗,言落月甚至會以為,白發人是個活生生從書裡走出來的魔尊。
直到此人主動現身,三人才發覺他的存在。
即使跟他麵對麵相見,言落月三人也能感覺到那股深不可測的氣息。
僅僅是對視了一眼,三人額頭上便難以自抑地流下冷汗。
……這是言落月來到這個世上以後,見到的修為最強的人。
朝著三人笑了一下,白衣人勾勾手指,對某個角落做了個“召來”的手勢。
隨著他的動作,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浮現出一麵巴掌大的陣旗。
那旗子再柔順不過地落入男人掌心,被他隨意卷了卷揣在懷裡。
“這位小友。”白衣人目光一轉,血紅雙眸似笑非笑地凝視在言落月身上。
“你那飛行法器很彆致,你說的話很有趣,你的朋友們也很彆具一格……那麼,來日有緣再見了。”
揮手做了個致彆的手勢,白衣人的身影如同一道煙霧,像是來時那樣在空氣中寸寸消失。
身上壓力一鬆,熟悉的空氣重新將三人包裹,言落月這才發現,剛剛他們居然下意識屏住呼吸,連喘氣頻率都克製在最微弱的狀態。
“……他是誰?”
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言落月看向淩霜魂。
“不知道。”淩霜魂冷汗涔涔,不得不用帕子一一拭去。
“我絕對讀到過這個人的相關記錄……但他剛剛看我一眼,我的記憶就被封住了。這是神識控製中的高級法門,他的修為一定在元嬰以上。”
“……元嬰以上?我可不信他隻有元嬰。”言落月喃喃道。
江汀白的修為便是元嬰期。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言落月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巨大的壓力。
想起這白發人剛剛做了什麼,兩個陣法菜雞急忙低頭,檢查地上的陣法痕跡。
之前還能看出一點端倪的陣法,這下子變得杳然無痕。
言落月甚至懷疑,白衣人是不是直接找到陣眼,然後把整個陣法都給廢了。
“說起來……”言落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之感。
“他估計是眼看著我們忙了一晚上,所以點名到我、提起你們……但好端端的,他為什麼還要分給我的飛碟一個鏡頭?”
三人彼此對視,心中都浮現出一絲不妙之意。
“走,回去看看!”
一路狂奔回去,飛碟倒是還好好地在原處停著。
就是言落月設置出的舷窗上,被人非常醒目地貼了一張紙。
不敢大意,言落月用靈氣試探了一下,見紙張沒有爆炸,沒有攻擊,這才帶上特製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將它摘下。
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墨字:“查沒柬”。
……查沒,就是沒收的意思。
換而言之,言落月收到了一張罰款單。
言落月:“……”
言落月一時拿不準這是對方在開玩笑,還是認真要這麼乾,眼神不由飄向淩霜魂:
“話說……修仙界也有罰款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