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元飛羽第一次覺得,時長三個月的傳法交流期,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主意。
——前輩們當年立下這條規矩的時候,有猜到會有這樣一個交流弟子,硬是把劍鋒所有陣法都拆了一遍嗎?
巫滿霜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補充道:“其實,也不止拆卸。我還對劍陣做了一點小小的升級和提高。”
“誒?”
巫滿霜衝一旁的金丹劍陣比了個“請”的手勢。
“小元師兄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這座新陣。”
半信半疑地看了巫滿霜一眼,元飛羽踏入了被改造過的新陣法。
他向前走出一步,劍陣給他的壓力,沒有絲毫改變。
元飛羽又向前走出第二步——!
幾乎就在他腳步落定的瞬間,原本隻會迎麵攻擊的劍陣,氣勢驟然一厲。
迅猛淩厲的劍罡從四麵八方朝元飛羽周身襲來!
嘶——
現在劍陣的威力,幾乎是從前的四倍!
匆匆激起劍氣擊退劍罡,元飛羽撤出劍陣。
他定睛看向巫滿霜。
隻見這位師弟臉上,滿臉都寫著“我不過做了些不值一提的工作,無足掛齒”的謙虛。
元飛羽:“……”
隨後的幾天,金丹劍陣裡,時不時就會傳來劍修們的嗷嗷亂叫。
有人欣喜若狂:
“什麼?劍陣的威力被加強了!哈哈哈哈,好啊,四麵皆敵,這才是我們劍修應該麵對的挑戰。”
還有人互相比試:
“唔——”
“嘖嘖嘖,你不行啊,怎麼才走了二百四十八步就負傷了?”
“彆得意,看看之後咱們誰走的多吧。”
更多的聲音,來自於許多低階劍修的憤慨:
“可惡,長老們太偏心了。我們築基期的劍陣,也想被翻修一回啊?!”
……
為了保證效率,巫滿霜在拆卸元嬰期間劍陣的時候,沒有對其加以改造。
得知以後,元飛羽感到非常遺憾。
他旁側敲擊地問巫滿霜:“巫師弟,通過元嬰劍陣的時候,你怎麼不改造了?”
莫非是因為被他之前的態度影響,傷害了巫師弟連血也不忍心見到的小心靈?
要是這樣的話,那元飛羽現在就跟巫師弟道個歉!
然而,令元飛羽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聽到他的問題後,巫滿霜有點詫異地看向自己,隨後微微一笑。
“小元師兄怎麼會這樣想?”
巫滿霜很平靜地捋了捋袖子:“我隻是覺得……這座金丹期劍陣,就留給大家免費試用。劍峰如果有意的話,可以來找我談一談其他劍陣的改造費用。”
元飛羽:“……哦。”
原來是放長線釣大魚。
他就說呢,為什麼巫師弟在闖過元嬰劍陣以後,又掉過頭去闖了一遍築基劍陣和煉氣劍陣。
敢情,巫滿霜是為了全麵規劃劍陣的改造設計圖!
元飛羽吸了口氣,不去看這條冉冉升起的臥龍,轉而將目光投向另一位蘿卜峰鳳雛。
隻見言落月抱著一台形狀特殊的長方形櫃子移動幾步,把它墩在了從元嬰期劍陣下山的必經之地。
同樣的“大櫃子”,言落月一共製作了八台。
煉氣、築基、金丹和元嬰劍陣的山腳下,她每條路上都擺放了兩台。
元飛羽問過小言師妹,這個“大櫃子”,叫做劍器自動保養販售機。
言落月通過之前的市場調研,成功總結出了劍修最愛的十種美劍特效。
從此以後,想做保養的劍修們,隻要往機器裡投入十枚靈石,點選屏幕上的特效套餐,就可以替自己的愛劍做一套上等保養啦!
對於這個消息,劍修們都很高興。
特彆是,當他們知道,金丹劍陣的改造,原來是出自巫滿霜的手筆後,小言師妹和小巫師弟,一躍成為了劍峰近期最受歡迎的客人。
劍修們發自肺腑地再次表示:“言師妹,巫師弟,你們可真的不像姬師叔的徒弟啊!”
元飛羽:“……”
元飛羽其實很想問問大家,你們究竟是從哪裡看出這點的?
——他們這個見縫插針的掙錢思路,難道不活脫脫正是姬師叔的徒弟嗎?!
……
總之,在經曆了以上變化以後,三個月的交流期終於結束。
對此,巫滿霜深深感覺意猶未儘。
交流期結束那天,巫滿霜正好在拆化神期劍陣。
他一路強拆上山,把化神期的劍陣肢解得隻剩最後一步。
恰在此時,平均一年才有人走一回的化神期劍陣入口處,閉關二十年的夏長老忽然出現。
“……”
這位夏長老和巫滿霜麵麵相覷。
夏長老探頭越過巫滿霜的肩膀,看了看他背後琳琅滿目的陣法殘骸,臉色一時間變得非常奇妙。
因為這件事的緣故,原本預定裡,陣道傳法弟子和劍峰的切磋交流被迫取消。
在言落月去跟元飛羽切磋高下的時間裡,巫滿霜非但不能觀戰,還得加班加點地乾活,負責把化神期的陣法修好。
巫滿霜:“……”
悄悄地和言落月在私下裡扯了扯袖子,言落月和巫滿霜心照不宣。
他們能夠猜到:所謂的破壞化神期劍陣,在切磋期間被扣留下來修陣雲雲,應該隻是一個借口。
多半是姬輕鴻將巫滿霜的特異體質透露給了劍峰高層。
劍修攻勢迅猛,往往出鞘就要見血。
元飛羽又專修一往無前之劍道,實在不適合做巫滿霜的對手。
為了防止發生某些大家都不願看到的意外,巫滿霜被很巧妙地摘出了切磋名單。
對於無法跟巫滿霜切磋這件事,元飛羽感覺有點遺憾,但又不是那麼遺憾。
畢竟,巫師弟性格比較嬌氣,心地比較脆弱,甚至不能見血。
所以說,他還是不要傷害巫師弟為好。
相比之下,儘顯龜族奇異的大言師妹,就是個非常優秀的比鬥對象了!
在比賽開始之前,元飛羽提前告訴言落月:“言師妹,我會配合你的修為,把自己的修為壓製到築基中期。”
“這次切磋,固是元某心中所願。我心中尊敬師妹,不會留手,也請師妹不要藏招,隻管用出渾身解數——我想見識到你最強的本領。”
言落月:“……”
聽到元飛羽的要求後,她足足默然了將近半分鐘之久。
直到小元師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過來,言落月才十分不忍地閉上眼睛,用非常古怪的音調問道:“小元師兄,你確定嗎?”
元飛羽斬釘截鐵道:“我確定。”
言落月又強調道:“我最厲害的本事,可不是煉器什麼的……後果可能比較難以想象,小元師兄你真的確定嗎?”
元飛羽道:“我確定!”
“……好吧。”言落月沉痛道,“既然你都這樣要求了。”
……
兩人對壘當天,按照歸元宗的習俗,眾位峰主都儘數到場,人數來得格外齊全。
其實一般來說,這種傳法弟子之間的比賽,不是關係特彆好、特彆親近的峰主,很少會親身到位。
大家要麼是還一張拜帖,要麼是派門下弟子代為參加。
但這次不一樣啊——這次傳法交流的,可是姬輕鴻的徒弟!
哪怕光為了這一點,放下手頭冗雜的事務,來此觀賞一場比賽也很值得了!
在觀戰台中心,姬輕鴻和劍峰峰主一左一右,分列而坐。
兩人正在親切友好地交談著。
有的峰主好奇,這兩人能談論什麼內容,遂豎起耳朵細細一聽。
然後他就發現,原來是姬輕鴻在替他的小徒弟,承包改造劍陣的新業務。
劍峰峰主恍然大悟:“那座免費改造的金丹劍陣,原來是打了這個心思!”
姬輕鴻笑而不語。
深深地看了姬輕鴻一眼,劍峰峰主表情肅然。
——果然,姬輕鴻的那個蛇族小徒弟,深得姬輕鴻真傳,思路幾乎跟姬輕鴻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縱觀整個蘿卜峰上下,隻有江汀白和龜族小丫頭的人品可信。
劍峰峰主的這一觀點,一直持續到戰鬥開場。
隨著言落月和元飛羽走上擂台,四麵隨之升起結界。
元飛羽單手持劍,表情肅穆地對言落月行了一個劍禮。
“言師妹,請。”
言落月笑了笑,也還了元飛羽一禮:“小元師兄也請——不用對我留手,真的不用哦。”
下一刻,隨著“三、二、一”開始的號令,元飛羽和言落月各自有了動作。
隻見元飛羽豎起長劍,劍尖向天。
在那把剛剛做過頂級保養,寒光四溢的佩劍劍身上,驟然聚起一陣令人膽寒的劍芒。
至於言落月……
嗯,言落月她第一時間變成了一隻龜,然後趴在了結界的角落裡不動了!
這出乎意料的應對方式,令觀戰的諸位峰主們十分詫異,紛紛交換起眼色來。
這是……打算隻挨打不還手了?
如此消極的應戰策略,同直接認輸何異?
有峰主偷偷地看了姬輕鴻一眼,想知道他麵對自己弟子的表現,究竟會作何表情。
……而且實不相瞞,在這種時刻裡,他們心中居然有點揚眉吐氣呢!
可惜的是,姬輕鴻一點樂子也沒讓大家看到。
姬輕鴻端坐原地,臉上帶著一絲感到有趣時的微微笑意,神情十分自如。
就好像他的種族不是兔子,而是一下子變成一隻老鱉那樣,整個人都安然如山。
“……”
甚至,姬輕鴻還笑著主動請教劍峰峰主:“楚師妹怎麼看?”
劍峰峰主道:“飛羽這孩子天賦不算絕倫出眾,但我卻看中他有一股百折不撓的銳氣。”
“隻憑這股少年銳氣,他的劍氣,便不是普通防禦法訣可以抵擋住的。”
幾乎就在劍峰峰主話音剛落之際,那道斫冰瀝血的冰冷劍光,就重重斬在了言落月的龜殼之上!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以修仙者的目力大概能看清,言落月的龜殼上多了一絲微微微微微不可查的劃痕。
劍峰峰主:“……”
一擊不能得手,元飛羽沒有絲毫猶豫。
他的劍氣濃烈到甚至不容對手喘息,眨眼間又劈下了第二擊!
緊隨其後的,又是第三擊、第四擊、第五擊……
再然後,一刻鐘過去了,元飛羽還在持之以恒地劈。
所有人:“……”
元飛羽從前告訴言落月,他會每天清晨擊劍三萬六千次,這並不是虛言。
因為在短短的一刻鐘裡,他就已經落下了將近千擊。
但言落月實在很想告訴元飛羽:小元師兄,你就放棄吧,不要努力了。
雖說元飛羽一下一下劈得正歡,一通攻擊猛如虎,然而落在言落月的血條上,真正的傷害值可能還沒有二百五。
畢竟,為了比賽的公平性,元飛羽把自己的修為壓製在了築基中期。
要是元飛羽已經領悟了劍意,倒是能對言落月造成更大傷害。可他偏偏沒有。
而且,言落月的龜形形態,本來就比她人形時防禦力更高。
再加上此時言落月運起了龜甲訣,以及她的血條可以自動回血……
綜合以上種種原因,言落月幾乎是眼看著自己的生命值在-05、-03、-06地陸續往下扣。
言落月:“……”
要不是會顯得太像挑釁,言落月真想告訴元飛羽:
小元師兄,隻要你保持住現在的攻勢,一秒鐘都不要遲滯,那麼你隻需接連不斷地砍我二十三天左右,就差不多能擊敗我啦!
至於現在嘛……
言落月遺憾地在心中歎了口氣,然後把四肢和腦袋都收進了自己的殼裡。
在觀戰的峰主們逐漸變得離譜的眼神中,一個時辰過去了……
三個時辰過去了……
台上的劍光,仍然頑強又執著,沒有一絲減弱。
但窩在結界角落裡的那隻小龜,卻有了微微的異變。
而這個異變則是……
峰主們臉色莫測,各自交換著眼神。
——等一下,那孩子是睡著了吧?
——嗯,聽呼吸是睡著了……
所有人:“……”
當天晚上,在苦苦奮戰了五個時辰以後,元飛羽終於力竭。
他劍尖點地,脊背筆直,卻難以自抑地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恰在此時,言落月將四肢和腦袋伸出龜殼,先是伸了個懶腰,然後神完氣足地對元飛羽展開了攻擊。
眾所周知,劍修的皮糙肉厚程度,可以跟體修並列為修真界雙璧。
即使元飛羽將修為壓製到築基期,但他的體質,卻仍是一個金丹期劍修的體魄。
這也就意味著,言落月打在元飛羽身上的攻擊,幾乎就和元飛羽打在她身上的攻擊一樣,屬於一種撓癢癢行為。
但這纏鬥的一個時辰,絕不是沒有任何效果。
那效果就是——言落月原本已經空出一小塊的血條,在這一個時辰裡回滿啦!
言落月:“……”
雖然說,這不是個壞消息。
但是為了小元師兄的心理健康著想,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就這樣,言落月和元飛羽這場可怕的決鬥,一直持續了三天之久。
第三日,沐浴在朝陽衝破地平線的微曦晨光裡,終於有人問出了一個問題。
“我們的傳法弟子擂台規則裡,有限製比賽時間嗎?”
“……沒有啊。”
“……這麼大的一個漏洞,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人注意到?”
“好問題,問得好。可你問我,我問誰去?”
——在今天這場比賽之前,誰又能想到,擂台賽還他娘的有這麼一個邪門的漏洞啊!
有人忍不住轉頭看向最中央的姬輕鴻和劍峰峰主。
劍峰峰主的氣質,就像是萬古孤獨的雪峰。
而姬輕鴻……他媽的不能看這人,憋氣!
這隻白發紅眼的兔子,全程都在笑,他根本沒停過!
擂台賽進行到第十天時,終於被大家強行叫停。
最後,器道傳法弟子和劍道傳法弟子之間的切磋,以平手宣布告終。
大家對此的心聲是——可算結束了!
比賽之後,劍峰中有相熟的弟子悄悄找到言落月,問她對於這場比賽的勝負有何想說。
言落月想了想,十分感慨:“也就是小元師兄,一生要強。外加金丹期修士早已辟穀,不會有想上廁所的衝動……不然的話,我本來能贏的。”
問出問題的那個師兄:“……”
在這場比賽以後,有一則傳言,漸漸在劍峰弟子中不脛而走——
據說,那個峰——就是你肯定知道是哪個峰的峰主門下,他每個光顧過劍峰的弟子,都改變了劍峰的一些東西。
江汀白改變了劍峰的大道青天碑。
巫滿霜改變了劍峰的一座劍陣。
至於言落月,她改變了劍峰的擂台規則。
自她以後,擂台賽一個時辰內,若是決不出勝負,就算雙方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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