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操縱著蝠鱝,調轉飛行法器的方向,努力朝滾圓魔攻擊不到的上空飛去。
身為章魚,斷臂對於康八水簡直輕車熟路。
刀鋒砍下的一瞬間,斷茬處的血管自動收縮封死,隻滴落下幾點斑斑的藍血,那是章魚的種族特征。
在斬斷觸手的那一刻,康八水條件反射般地升起一個念頭——
唉,巫師弟大概要害怕了吧。
“巫師弟,閉眼睛,不要看。”
飛快地安慰了巫滿霜一句,康八水又用長在前胸上的兩條胳臂,輕柔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腦袋。
“言師妹,你有飛行法器是不是?快跟巫師弟一起回去,求助師門!”
話音剛落,康八水就吐出一大股墨跡,用觸手蘸著墨水,現場畫了一張疾風符塞給言落月。
“快啊!”
由於少了兩條觸手的緣故,有兩小簇墨跡沒被接住,斑斑點點地灑在蝠鱝背上,和康八水斷臂處灑下的幾點藍色鮮血交融在一起。
言落月和巫滿霜飛快對視一眼。
“康師兄,那你呢?”
“你們都不懂符咒,所以讓師兄留在這裡,我決不能讓它闖出剩下的兩重封印,不然就完蛋了。”
康八水已經不自覺地蜷起了觸手尖尖,卻仍然露出雪白的牙齒,爽朗地笑道:
“不用害怕,你們剛剛都看見了,師兄對付這家夥有一套。我有八條章魚腳,遇到危險了就墊一下,相當於有八條命呢。”
眼看滾圓魔已經追到飛行的蝠鱝身下,隻是由於高度差,無法襲擊他們三個。
稍微停頓了一下,那隻滾圓魔果斷地朝著第二重封印的方向滾去!
康八水疾聲道:
“——好了,你們快走啊!”
話音剛落,康八水忽然眼前一花,凝視著滾圓魔的視線也被一道身影阻斷。
他定了定神,愕然發覺,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居然是他印象裡“最嬌氣、連血也見不得的”巫師弟。
一時間,康八水又是感動又是擔心:“師弟,你彆……”
孩子還小呢,遇到這種情況,直接跑就完事了啊!
隻見巫滿霜的雙肩微微發顫。
一開始,康八水還以為他是害怕,心中不由一軟。
然而接下來,他聽見巫滿霜和平常大相徑庭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小師弟好像是氣瘋了。
巫滿霜一邊摘去自己的手套,拉起衣袖,一邊冷笑道:“你想吃落月?”
話音未落,巫滿霜已經在自己掌心裡劃下一刀。
康八水聞見一股鐵鏽般的血腥氣,剛想探頭查看巫滿霜是否受傷,就聽見巫滿霜冰冷地逼問道:
“而且——像康師兄這樣怕疼的人,你竟然逼他斷兩隻手?”
康八水:“???”
啊,等等,他什麼時候怕疼了?
巫滿霜沒回頭,自然也就沒看見康八水臉上的迷茫之色。
他記性很好,記得康師兄一個月前也被滾圓魔粘住過。
那時的康師兄可沒有直接斷手,而是先哄著滾圓魔,叫它“小乖乖”。
直到那隻滾圓魔不識抬舉,才把它打死,又泡了一下午的水,直到滾圓魔失去粘性。
康師兄可能有點和體態不符的膽小,連被滾圓魔粘住,第一反應都是叫小乖乖。
但,這就是這隻滾圓魔隨便欺負他師兄的理由嗎?
唇角笑意如同冷鐵,巫滿霜又縱向在掌心上切了一刀。
這橫豎兩道傷口,恰似一條十字,康八水剛剛伸頭看見,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天啊,看著都疼。
作為擁有再生能力的章魚,康八水斷臂時仍然麵不改色。
問題是,巫師弟在掌心裡劃開的這個十字,也太像是海邊漁民烤章魚時,在章魚腦袋上切出的十字刀花了吧!
下意識咂了一下舌頭,康八水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
等等,巫師弟不是不能見血嗎?
那現在這個麵不改色給自己切十字刀放血的狠人,又是誰啊?
“……”
這一刻,康八水鮮明地怔忪了一下。
過去一個月裡,巫滿霜的種種表現,再次浮上他的心頭。
在一連串的走馬燈裡,康八水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巫師弟的印象,好像出現了什麼誤會……
霎那之間,大顆大顆的血滴從天而降,被巫滿霜揮手潑灑向那隻巨型滾圓魔。
康八水驚異地見到,那隻滾圓魔才隻沾上了巫師弟的一滴鮮血,渾濁的膠質皮肉就枯萎似地乾癟了一大片。
它體態如此龐大,堪比五層樓閣。但在巫滿霜灑落的鮮血之下,卻畏懼得如同一個無力自保的嬰兒一般。
見康師兄脖子伸得太長,言落月拽著他向後撤了撤。
“當心,康師兄。”言落月輕聲道,“你彆被滿霜的血濺到。”
——這話放在彆的場合,可能聽起來非常冷酷無情。
但放在這個場合,那就相當於一份殺器運轉起來時的安全說明。
至於言落月自己,倒是不加防備地站在巫滿霜身邊。
她和巫滿霜一左一右,結結實實地把康八水擋在他們背後。
見到師弟師妹的表現,康八水越發感動,但也覺得不妥:“言師妹,你快到我身後來。”
“不用擔心,康師兄。”言落月回頭看了康八水一眼,委婉地表示,“這一點上,咱們兩個的情況不太一樣……”
康八水:“……”
對,他差點忘了,言師妹的生命之強大,可被譽為最放心托付送終之人啊!
沉默了片刻,康八水原地盤腿坐下。
他操縱著蝠鱝,追擊起往遠處逃竄的巨型滾圓魔來。
另一邊,巫滿霜蘸著自己的血。
他先是在空中畫出固定紋路,再用靈氣操縱著,把一個個陣法紋路甩手打在下方的滾圓魔身上。
不久前,他還羨慕康師兄自產自銷,噴墨畫符非常省錢。
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他也自產自銷,用鮮血畫了一回陣法。
言落月緊皺眉頭,眼神幾乎無法離開巫滿霜流血不止的掌心。望著十字傷口內不要錢般流淌的鮮血,她無聲地握緊了拳頭。
瞧出巫滿霜正在勾勒的陣型,言落月道:
“這個是……地縛陣?又添了七重攻擊屬性?”
“嗯。”
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副同款的銀色手套戴好,言落月果斷道:“我也來。”
她的陣法造詣不如巫滿霜,但在一旁打個下手還是沒有問題的。
剛剛她也使用了不同法器,對這隻巨型滾圓魔攻擊過幾回。
但這隻滾圓魔十分邪門,凡是攻擊都能被它當做能量,原樣吃下。
所有靠近的法器也被它黏住,然後揉進自己的的身體裡。
到頭來,唯有巫滿霜這種光是簡單接觸,就能帶來巨大傷害的血液,成為了針對它的致命武器。
滾圓魔應該不懂陣法。
所以它可能不知道,那些帶來劇烈疼痛和灼燒感的血液花紋,究竟代表著什麼。
但在巫滿霜的窮追不舍之下,滾圓魔顯然意識到,危機正步步逼近。
在生命的威脅下,它也做出了自己的極地反擊。
某一刻,正在給陣法描邊的言落月忽然注意到,滾圓魔龐大圓滾的身軀,竟在微微地往內凹陷。
這舉動就仿佛一隻啤酒肚在儘力吸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它在攢大招。
刹那之間,言落月不假思索地把巫滿霜朝身後一推,直接擋在了小蛇的身前。
下一刻,即使是言落月,都當場脫口而出一句:“臥槽!”
那一瞬間,言落月眼中隻剩下撲麵而來的血光。
不是滾圓魔忽然羊駝附身,對這隻大蝠鱝噴出一口帶血的口水。
而是最高純度的能量集合攻擊,就是光的模樣。
這一秒鐘,言落月終於醒悟,那幾百發攻擊、她之前用法器做出的攻擊,在被滾圓魔吞下以後,都去了哪裡。
滾圓魔並不以這些攻擊為食。
它像是一個滾動的倉庫一樣,把這些能量牢牢儲存著。
然後在遇到大敵的時刻——比如今天,就一口氣都噴發出來。
這隻足有五層樓高的滾圓魔,它所儲備的能量,絕對不止言落月剛剛打出的上百發攻擊。
或者說,言落月剛剛的所有攻擊加在一起,也不過是這隻滾圓魔若乾年積蘊下的九牛一毛。
霎時間,言落月整個人都被那可怖的血光淹沒。
“言師妹!!!”
剛剛製作好的反甲10,這一刻甚至沒有任何發揮空間。
還不等它反彈滾圓魔的攻擊,圓滾滾的外殼就宛如一張沾了水的紙殼一樣,被輕而易舉地在這道攻擊中粉碎。
——沒辦法,這套反甲的材料,畢竟是相比之下弱小很多的中型滾圓魔。
然後,那道由能量彙聚而成的血光,便貨真價實地擊打在了言落月身上。
“!!!”
原本在專心操縱法器的康八水,一下子站直了身體。
攻擊的餘波四麵散開,擊中了法器蝠鱝。康八水不得不撤回精力,維持著法器的平穩下落。
然後,塵埃散去,露出了言落月的身影。
巫滿霜第一時間用鬥篷把沾血的手臂草草一掩,兩三步撲了上去。
他伸手,想抓住言落月的手腕確定一下,可他隨之看見了自己手套上沾著的鮮血。
手指掙紮地在半空中合攏,巫滿霜的手臂無力垂下。透過白紗,他近乎惶急地望著言落月的臉。
“落月,你、你怎麼樣?”
傷口的疼痛是新鮮燒灼著的。
可當言落月的身影被血光籠罩的一瞬,他就隻能體會到掉入冰窟般的寒冷。
在那短短的一眨眼裡,巫滿霜心中的恐懼,勝過他一無所知地在魔界破殼而出、勝過顛沛流離時無數次被人追捕、勝過被當做食糧飼養、勝過被魔物的巨口吞吃……
鋪天蓋地的恐懼像是沒有邊際的黑海,巫滿霜被壓縮在無光的海心之中。
前一天吹出的那些泡泡,仿佛每一顆上都倒映著言落月的笑臉,然後又同時破碎開來。
她纖細的身影沒入血光,似乎也化作一片脆弱泡沫,在巫滿霜的幻感中散去。
幸好、幸好那都是假的……
言落月抹了把臉——她特意用了沒沾血的那隻手套。
接著,言落月薄唇微啟,又說了一聲“臥槽”。
不能怪她如此震撼,實在是……
“絕了,居然打掉了我百分之九十五的血啊!”
就這一下攻擊,直接削平了言落月九十五萬點血。
言落月自從年齡上到六歲以後,就沒再受過這種委屈!
回頭一看,那隻滾圓魔清空了肚子裡的存貨,正頭也不回地往相反方向滾。
言落月二話不說,直接招出自己的小飛碟。
她跟巫滿霜一個接一個,最後還算上努力拯救蝠鱝的康師兄,依次蹦上了飛碟的外殼。
甚至都不進飛碟內艙,言落月直接站在飛碟外麵,駕駛著飛碟對著這隻滾圓魔死亡追擊。
“搞他!”言落月斷然道,“這仇我一定當場就要報!”
——對手打空了儲備,眼下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現在不趁它病要它命,難道要等到這玩意兒又把能量攢了一肚子,逃出封印時再搞嗎?
話音未落,巫滿霜就已經擼起袖子。
這一刻,不止言落月格外亢奮。
差點以為言落月沒命的的巫滿霜,剛剛經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
他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後,又失而複得。此時此刻,他的神經裡滿滿充斥著不正常的激動。
怒極反笑,瘋狂攀升到了頂點,反而化作一種流經四肢百骸的冰冷。
巫滿霜一字一句地讚歎道:“好膽量!”
這下子,他甚至連陣法也不設了,直接就並指成刀,沿著自己的小臂狠狠一劃!
這一刀簡直入肉三分,大股大股的鮮血當即噴/射而出,灑落如雨。
一刀以後,巫滿霜猶覺不足,緊跟著又是一刀!
場麵之激烈,狀態之血腥,甚至連嚇到了平時斷臂如吃飯喝水的康八水。
康八水眼睜睜地看著,平日裡乖巧禮貌,甚至有點內向羞澀的巫師弟,正對飛碟下的滾圓魔,緩緩露出了一個冷笑。
哪怕白紗覆眼,也無法遮蓋這記冷笑中的狂氣橫生。
這笑容極其具有標誌性……哪怕此前跟巫滿霜素未謀麵,隻要看見這個笑容,沒人會相信笑容指向的對象,可以活著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
咕咚一聲,康八水咽了口口水。
此時此刻,他隻想立刻飛奔回宗門內,一口氣跑到劍峰,然後用八隻手同時揪起元飛羽,把他來回反複上下顛倒地搖晃。
——這他媽,這他媽就是你口裡“有些膽小,生怕見血”的巫師弟?
——你搞錯了吧!見血什麼的,巫師弟根本沒在怕的!
——反而是他……他媽的巫師弟正在讓他害怕啊!
巫滿霜一通極限輸出,以一種“今日不是你千刀萬剮,就是你挫骨揚灰”的氣勢,把巨大的滾圓魔調理得奄奄一息。
它每接觸到巫滿霜的鮮血,皮肉就要萎縮一大片。
原本五層樓高的魔物,硬生生被巫滿霜灑血灑到不足一米大小,抽搐著躺在地上,再也滾不動了。
言落月將飛碟按下雲頭,巫滿霜猶然沒能消氣。
他第一個跳下飛碟,鬥篷在身後嘩啦揚起。
巫滿霜提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臂,正準備把胳膊像烙鐵似地狠狠摁在這東西臉上,就感覺衣服後擺被言落月拽住。
“……落月?”
巫滿霜回頭,臉上仍然殘存著冰冷的怒火,氣息卻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言落月直接把一大罐甜滋滋美味膏懟到巫滿霜眼前。
“彆打了,快上藥。”
她血條掉得太多,現在不敢碰巫滿霜。不然她現在直接抄起一坨膏藥,嚴實實糊在巫滿霜傷口上。
巫滿霜心有不甘,轉頭看向那隻滾圓魔的方向:“你稍等一下,讓我……”
“不許去,快上藥!”
“就一下,我……”
“上!藥!”
“……好了,我上藥,你不要擔心。”
彆過頭去,巫滿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是接過了那罐膏藥。
見巫滿霜開始老老實實地給自己抹傷,言落月這才放平了聲音:
“這隻滾圓魔有點蹊蹺,你先不要動它,我看看能不能從它身上解出材料備用。”
“而且……”言落月超小聲地提醒巫滿霜,“你都嚇到康師兄了!”
要說被血糊糊的場麵嚇到,康八水還不至於。
但巫滿霜前後的反差實在太大,簡直是判若兩蛇。
外加上康八水本身就對巫滿霜有著“柔弱”、“嬌氣”、“有點膽小”的濾鏡……雙重疊加之下,簡直對康師兄的精神產生了翻倍暴擊。
巫滿霜愣了一下,回頭去看康八水。
果然,康師兄表情微微呆滯,仿佛遭到了什麼嚴重的打擊。
巫滿霜有點自責。
是了,康師兄本來就有些膽小,連被滾圓魔黏住都下意識叫對方小乖乖啊。
剛剛又是斷手,又是看自己灑血,一定把康師兄驚到了吧。
巫滿霜唇角微抿,打算立刻更正這個錯誤。
匆匆料理好自己的傷口,巫滿霜捋平袖子,帶好手套,恢複往日裡衣冠整齊的樣子,又找回自己昔日的禮貌。
巫滿霜對著地上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滾圓魔點頭致意。
他非常客氣、非常禮貌、非常文質彬彬地說道:
“剛剛一番切磋,令我收獲良多,承讓了。接下來請你立刻去死,好嗎?”
眼睜睜看著巫師弟變臉的康八水:“!!!”
淦,誰能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現在更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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