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果斷勇敢、站在光裡的小姑娘,和如今這個窈窕纖細的身影重疊起來。
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個又一個,由時光塑就的不同形象。
而她的每一個樣子,巫滿霜幾乎都曾親眼目睹過。
如果說,淩霜魂記在書簡上的內容,叫做《言落月傳》。
那麼巫滿霜記憶裡的內容,就是一部更加生動活潑的《言落月起居錄》。
“沒有不適合。”巫滿霜目不轉睛地看著言落月,口吻無比認真,“很好看,一直都很好看。”
……
在家裡住了幾晚後,言落月終於又和言雨揮彆。
言雨姐姐站在院門口,麵上笑意溫柔。
她稍微彎下腰來,像是當初送言乾和言落月去學堂那樣,塞給兩人一人一包小零食,又依次為言落月和巫滿霜整理了衣襟。
“去吧,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聽師長的話。”言雨柔和地說道,“記得給我寫信。”
直到言落月和巫滿霜走出了好遠好遠,再回頭看去,發覺言雨一路目送。
而她倚在院門處的清麗身影,就和這片安謐悠閒的族地一樣,將成為在言落月身後永久等待、永久守護、永久對她敞開懷抱的故鄉。
……
此次回到雲寧大澤,言落月有幾個必須要見的人。
位於龜族小院的雨姐當然是一個。
除了雨姐之外,兩個哥哥也一直被言落月牽掛惦念著。
不過嘛……
翻了一遍這些日子裡收到的請帖,言落月覺得,在探視言乾桑戟之前,中途順路去如意城見見甄卓兒和掌櫃,也未嘗不可。
心中這樣想著,言落月便這樣做了。
她換上言必信的黑袍打扮,麵孔隱藏在鬥篷的陰影之下。
又調整了自己的嗓音,給手上戴了一副銀星紗羽的手套,
言落月在鏡子前反複排練了幾回,直到整個人都呈現出印象中的被害妄想症氣質,這才踏上了招鑫居的台階。
剛看見言必信時,招鑫居掌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言、言大師?!”
言必信微微頷首。
“這……這……您可算是稀客了!”掌櫃忙不迭地說道。
“大師稍等,容我給東家傳個消息。您先上樓,還是您熟悉的那個位子,咱們可要好好敘敘舊!”
從掌櫃的態度來看,甄卓兒即使搖身一變,成為如意城真正的城主,也沒有因此染上一些掌權者常有的壞毛病。
甄卓兒沒有變得剛愎自用、獨斷專行。
過去的老下屬提起她,語氣還是一樣敬佩而親切。
意識到這一點,鬥篷之下,言落月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微的笑意。
心知言必信乃是言落月師兄,在聽說他上門造訪以後,甄卓兒迅速趕到。
她的語氣親近而不失恭敬,盈盈的目光裡,帶著一絲久彆重逢的喜悅。
不管這喜悅是真是假,言落月都得承認,隻要甄卓兒願意,她能讓每個和她相處的人都感覺心中舒服。
“言大師此行來……”
言必信言簡意賅:“我奉師命,一路護送師弟師妹至此。”
甄卓兒點點頭,心想此事正在她意料之中。
如此年少的師弟師妹出遠門,當師尊的多半不放心,一定給兩個孩子準備了一些後手。
現在看來,做師兄的一直在暗中守衛嘛。
現在兩位上使辦完了事,而且事情還辦得不錯,師兄就能放下心來,獨自在外散散心了。
猜測被證實,甄卓兒臉上的笑容就更輕鬆愉快了些。
當然,她要是知道姬輕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言落月和巫滿霜的天賦又是怎樣的變態,大概就不會生出這樣中規中矩的猜測了。
甄卓兒咯咯笑著邀功。
她表示,大師您曾提過的嗷嗷門……啊不,蒼狼門。
他們來招鑫居采購東西時,招鑫居一直給蒼狼宗多打九五折。
像是這種同時能賣兩家人情的好事,甄卓兒隨口一提,又輕飄飄地帶了過去。
言必信則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嚴肅風格,簡單感謝過甄卓兒後,三句話不到就談起了正事。
“城主知道‘遊戲機’嗎?”
甄卓兒立刻道:“您師妹煉製的那種遊戲?這真是足以和《魔物殺》齊名的法器。”
“隻可惜,遊戲機的價格更昂貴些,數量也稀少,所以在雲寧大澤裡,還是魔物殺更常見些。”
假如言必信和言落月真是一對師兄妹,那甄卓兒這一番話,堪稱不偏不倚地恭維了兩人。
不過,在兩個身份是同一人的情況下,言必信隻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黑袍煉器師嘶啞道:“我和城主的合作,一直都很愉快。如果城主有意,我願意與城主簽訂一份代理契約。”
甄卓兒耳朵一動,敏銳地嗅到了商機。
“代理契約?”
“是的。”言必信不動如山,“一份雲寧大澤內,城主作為代理人,代理銷售遊戲機的契約。”
他們花了一些時間,敲定了契約的內容和全部細節。
在立下契約以後,饒是以甄卓兒的精明能乾,都感覺微微疲憊。
但她仍舊言笑晏晏地誇讚黑袍煉器師的智慧。
“遊戲機剛剛傳出時,我還不懂,為何一個‘人物賬號’,要單獨用一張卡。”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您師妹的深意。”
聽到這番彩虹屁,哪怕言必信的麵容隱藏在鬥篷之下,都覺得微微臉熱。
原因無他……賬號卡和主機分離的話,更方便掙錢。
言落月賣“遊戲機”,也不單是賣遊戲機本身,更是賣不同的人物賬號卡。
除了隨機附贈的原始卡包外,其餘的人物卡牌都要從人物卡池——也就是盲盒中抽取。
可以說,在沒有網絡的時代,言落月生生用線下銷售的商鋪,代替了聯網的卡池。
卡池中,不同角色還能推陳出新,永遠都有更酷炫的新強者。
換而言之,這屬於一種圈錢藝術。
甄卓兒意味深長道:“若說這裡麵沒有言大師的指點,我是不信的。這份生意,想是大師和您師妹共同經營的吧?”
言必信一言不發,仿佛默認。
看在過去的交情上,黑袍煉器師透露給了甄卓兒一個內線消息。
“第二代遊戲機,目前正在研製之中。”
言落月雖然喜歡掙錢、喜歡遊戲,卻也喜歡讓玩家放鬆精神之餘,為大家帶來一些切實的好處。
換而言之,言落月想更進一步。
由屏幕上炫光迷人的“虛擬遊戲”,過渡到可以脫離手柄,由靈氣操縱,同步鍛煉修士修為的“全息模擬”。
這對於煉器師對於空間時間的煉製力,都有極其苛刻的要求。即便是言落月親自來做,那也不是一項簡單的任務。
不過言落月想試試。
如果新一代遊戲機真能被發明出來,它甚至可以模擬秘境環境,作為修士們的試煉之地。
對於沒有秘境資源的中小型宗門來說,第二代“遊戲機”,意義已經完全脫離遊戲,達到教學工具、辦公用具的層次。
到那時候,第二代遊戲機應該不會麵向個人售賣。而是跟宗門、城池,點對點地進行交易。
甄卓兒聽得雙眼發亮。
非常迅速地,她意識到這種二代“遊戲機”——不,或許不應該叫遊戲機,應該叫全息訓練機?——對於中小宗門非同尋常的意義。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如意城掌握著雲寧大澤的獨家代理權……
一直以來,如意城都是一座小城。
甄卓兒努力許久,讓它從一座平平無奇的小城,變成一座生機勃勃、煥發著青春活力的小城。
但如果抓住這個機會……或許,如意城將改變自己身為邊陲小城的命運,搖身一變,成為雲寧大澤的一大中樞點呢?
想到這裡,甄卓兒目光閃動,露出深思神色,本就豔美的臉龐因而變得更加動人。
甄卓兒感慨道:“能結識言大師,確實是卓兒畢生之幸啊。”
……
言乾和桑戟,兩人拜入翠羽宗後,因為修為不錯,基礎牢靠,人緣也好,沒多久就被提拔為內門弟子。
在傳書紙鶴裡,這兩個哥哥的日子過得一直不錯。
如今見了麵,就更是覺得兩人殼甲靚麗,油光水滑。
言落月放下心來,主動跟他們介紹小蛇:“哥哥,戟哥,這是滿霜,我最重要的小師弟。”
“哦哦哦!”多年未見,言乾的熱情氣質仍然沒有一絲改變。
“妹妹的小師弟就是我的弟弟,弟弟你好!”
桑戟也絲毫不弱於人:“是的,妹妹的弟弟就是我們共同的弟弟,弟弟你好!”
兩個哥哥叫得非常親切。
僅僅三秒鐘內,他們七嘴八舌地叫了巫滿霜二十多聲弟弟。
搞得巫滿霜又是感動,又是迷茫。
他在聲聲“弟弟”之中匪夷所思地睜大了眼睛,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兒。
言落月輕咳一聲,總覺得兩個哥哥不該拜到翠羽宗門下。
畢竟,翠羽宗裡一半以上的弟子都是鳥類。
——看看這倆沙雕哥哥吧,都被活活教成鸚鵡學舌的異族版本了!
收到言落月的消息以後,言乾和桑戟都和宗門請了假
兩個哥哥打算陪妹妹和弟弟好好地遊玩一場,回顧一下他們快樂的童年時光。
既然如此……
驀然之間,言落月想起了那枚水晶獸首戒指。
於是,言落月當下提議,要不然,大家就去銀光擂場放鬆放鬆吧?
這個建議,得到了眾人全票通過。
既然要玩,自然要玩個痛快。
兩個哥哥生怕言落月見識過歸元宗周邊的繁華世界,覺得小地方的銀光擂場,娛樂種類不夠豐富,便提議去附近最大城池——天元城的擂場看看。
言乾興致勃勃:“聽說天元城的銀光擂場裡,有專門的擂台解說呢。”
“還有這事?”
桑戟聽了,眼珠靈活地轉了兩下,很快便有一計浮上心頭。
他把言乾拽到一邊,兩個男生嘀嘀咕咕地交流了什麼。
很快,言乾和桑戟就一起壞笑起來。
言落月以自己過去多年來,跟哥哥們一起調皮搗蛋的經驗判斷:這倆人商議的,絕對不是什麼溫暖人心的好事。
偏偏兩個哥哥信誓旦旦。
言乾表示:“妹妹你等著看吧,我和你戟哥給你打一場精彩的。”
桑戟露出一臉“山人自有妙計”的微笑,讚同道:“對,打一場精彩的。”
言落月摸摸鼻尖,提前替銀光擂場點了個蠟。
果不其然,哥哥們一騷包,就是要作妖。
按理來說,銀光擂場是連鎖產業,擂主身份可以通用。
言乾和桑戟明明都有銀光擂場的擂主身份,卻讓侍者帶領著,各自注冊了一個新的。
在聽到兩個哥哥的擂主名後,言落月表示:“……”
她好像……有點知道兩個哥哥要乾什麼了。
為他們登記注冊的侍者,表情也有點不可思議。
她再三確認道:“二位貴客,你們真的……真的要叫這個名字嗎?”
“當然。”
桑戟露齒一笑,笑出自信、笑出強大、笑出鱷魚的滿口大白牙。
他非常哥倆兒好地掛住了言乾的脖子。
“還有,我要和這哥們兒進行一場約鬥——哦,對了,要給我們安排一個擂台講解員,一定要安排講解員啊!”
侍者用詭異的目光看了兩人一眼,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
於是,一盞茶後,桑戟和言乾各自站在擂台兩端。
講解員一開始還笑得從容自信。
他分彆介紹桑戟和言乾的身份。
“站在我左手邊的這位,是我們的青銅擂主——打南邊來了個喇嘛。”
桑戟含笑點頭,對全場示意。
“站在我右手邊的這位,是我們的青銅擂主——打北邊來了個啞巴。”
言乾笑得滿麵陽光,朝看台上的言落月和巫滿霜揮揮手。
“
比賽剛剛開始幾秒鐘,講解員就意識到這場比鬥的不對味兒。
隻見桑戟不用什麼力氣地,往言乾胸口擂了一拳。
講解員就要迅速地跟上畫麵,進行解說:
“大家可以看到,打南邊來了個喇嘛,錘了打北邊來了個啞巴……”
言乾仰頭,做怒吼狀。
講解員就必須要保持情緒到位:“打北邊來了個啞巴不願意輸給打南邊來了個喇、喇嘛。”
此時此刻,講解員已經意識到這場講解的難度在哪裡了!
因為,他已經開始打磕巴了!
隨後,桑戟猛然從腰間抽出一支喇叭!
講解員:“……”
講解員緊咬牙根,保持微笑,堅強地講解道:
“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從腰中掏出一隻大喇叭。”
言乾不甘示弱,隨後也從腰中拿出一卷墨跡未乾的條幅,唰地一聲展開!
“——打北邊、打北邊來了個啞巴拿出條幅,條幅上寫著你爬嘛。”
各自亮明兵刃以後,言乾和桑戟就英勇地戰成一團!
他倆你一拳,我一腳,都是平時切磋時熟悉的套路,無法給對方帶來太多傷害。
於是,全場唯一受苦之人,就是嘴皮子要冒火星的講解員了。
他艱澀地說道:“好的,我們隨即看到,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在打北邊來了個啞巴頭上敲了一喇叭,打北邊來了個啞巴在打南麵來了個喇嘛臉上糊滿了你爬嘛。”
這一刻,除了講解員之外,全場沒有人在真心關注擂台上的戰局。
大家所有的目光,幾乎都彙聚在這位可憐又敬業的講解員身上。
講解員頑強地支撐著自己的最後尊嚴:
“接下來,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奪走了打北邊來了個啞巴的你爬嘛,打北邊來了個啞巴也搶走了打南邊來了個喇嘛的大喇叭……”
然而,這尊嚴在接下來的場景裡,也變得脆弱得不堪一擊。
隻見桑戟高舉條幅,問道:“換嗎?我的滴滴叭叭大喇叭!”
言乾高舉喇叭,堅定地回答道:“不換!我不要這絲絲麻麻你爬嘛!”
講解員隻好說道:“打南邊來了個喇嘛想要跟打北邊來了個啞巴換回自己的滴滴叭叭大喇叭,打北邊來了個啞巴偏不跟打南邊來了個喇嘛換走自己的絲絲麻麻你爬嘛……”
眼看桑戟和言乾對視一笑,這倆人顯然又要整活兒,講解員的最後一根神經,終於徹底崩潰了。
他猛地收口,衝天咆哮道:“我換!!!”
一時之間,全場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講解員哀嚎道:“夠了,你們不要打了,我換工作可以了吧!”
所有人:“……”
不,你不必換工作,你隻是需要休息。
他們都理解!真的理解!
——話說,這倆人究竟是怎麼想出這種招數的?
這個滾滾冒黑煙的缺德程度,難道是用輪/盤/轉隨機輪出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