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魔做倀?”
將這四個字在口中咀嚼品味了一會兒,衛青絲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今日,你仗著運氣好,把我擒住,才能輕飄飄地對我說‘魔倀’。來日,若是你們都身處於魔族的統治之下……焉知我是‘魔倀’,還是‘人上之人’呢?”
尹忘憂不可理解地睜大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幾乎以為衛青絲瘋了。
衛青絲低笑道:“好好享受吧,忘憂,享受修真界裡僅剩的這點和平時光……”
話音未落,衛青絲身上的魔氣從無到有,並且越來越重。
言落月見勢不妙,瞬間衝了上去。
她反應已經夠快,甚至手掌已經按住了衛青絲的額心。
但這還是沒能阻止衛青絲像是啟動了自爆程序似地,在她眼前吹氣似地漲了起來,然後炸成一朵血腥的二踢腳。
“……淦!”言落月猛地握拳敲了下掌心。
元飛羽表情驚異:“我分明已經封鎖了她的靈氣……”
言落月沉重地搖搖頭:“沒有,小元師兄,這不關你的事。”
在接觸到衛青絲額心的瞬間,言落月分明感覺到,令衛青絲自毀的那股力量,和靈氣無關,而是潛伏在她經脈中的另一種東西。
而這種東西、這種感覺……
言落月摩挲了一下手指,表情漸漸地沉了下來。
可以說,這是她第一次接觸這鐘陌生的力量。
卻不妨礙言落月感受到一股……天敵似的熟悉。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言落月已經同這股力量的主人,互相抵抗了幾千幾萬年似的。
言落月眉頭微皺,危機感漸漸如同漲潮時的海浪,一浪拍一浪地湧上她的心頭。
這一刻,她竟然有些恨自己的年歲長得太慢了。
……
鬥魔場中,兌愁眠揮動彎刀,收割了一條條魔物的性命。
自從侍者特彆提醒過,要兌愁眠注意用毒類型以後,兌愁眠就隻用可以致魔物於昏死的毒性,而不用見血封喉的毒素。
於是,等這些魔物們被放倒以後,兌愁眠還得再補上一道斬殺的工序。
除了費事一些外,倒是沒有其他難度。
兌愁眠掛在腰間的彎刀,也是白銀打就。
這刀比中原的長刀弧度更彎,刀鋒更薄,刀身上逸散的寒氣,也更加邪性鋒利。
刀柄上鑲嵌著綠鬆石和大顆的蜜色琥珀作為裝飾,這把彎刀就和它的主人一樣,美麗優雅,且帶著一股見血封喉的冷酷邪異。
很快,滿場魔物都斃命在兌愁眠手上。
而兌愁眠的氣質仍然閒散輕鬆。
他不但額頭沒有掛上一滴汗,甚至就連赤/裸蒼白,美玉似的雙足上,也沒有染上一縷血跡。
巫滿霜冷眼看著,侍者們從鬥魔場的小門裡紛紛鑽出來,把場上的魔物拖了下去。
然後很快,新製成的血酒就被端上來,酬慰觀眾。
巫滿霜也同樣被分得一杯。
冰冷的血酒順著喉口咽下,一股沉鬱之氣卻不可避免地湧上心頭。
至於血酒中飽含的躁動靈氣,則被兌愁眠用湮滅級彆的劇毒攪個粉碎,再沉著臉將其驅逐出體外。
不久之後,巫滿霜前往後台,與劍修步冶擦肩而過。
這些日子以來,巫滿霜一直關注著步冶,並且偶爾會在後台的通道裡和他相遇。
有一次,窺得一個不錯的時機,他用兌愁眠的馬甲號主動靠近步冶。
兌愁眠掛起笑吟吟的表情,話裡有話地提示道:
“你這一次,還是賺了五百靈石嗎?”
屯裡出來的劍修惜字如金:“哼。”
兌愁眠不以為忤,隻是微微拉長了語調,聽起來有種一字一頓的強調之意:
“靈石是很不錯,但這樣的靈石,你還能掙幾次呢?”
步冶聞言,頓時一愣,然後氣呼呼地走了,連個背影都沒給巫滿霜留。
巫滿霜:“……”
所以說,這位劍修老哥,他到底是接收到了自己的暗示,還是沒接收到?
自那以後,巫滿霜又給過步冶幾次隱晦的提示。
不過,從步冶的表現上來看,他似乎把那些提示統統當成了嘲諷。
……這也沒辦法,就隻能隨緣了。
在多次去往地下擂場報道以後,巫滿霜已經默記住了每張觀眾的麵孔。
有些觀眾是地下擂場的熟客,七天裡有六天都在地下擂場喝血酒,巫滿霜懷疑這人很快就要爆血管。
還有的觀眾來得不那麼頻繁,但十天裡也至少有一天會在。
最令巫滿霜心下發沉的是——他從沒見過一個觀眾,會隻來地下擂場一次。
他們往往會在之後的幾天裡,陸續回到地下擂場,坐在高台之上,熱切地等待那杯血酒。
無一例外。
在心中複現著今日見到的新麵孔,巫滿霜打開房門,閃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般來說,在回到房間以後,巫滿霜往往會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將看到的觀眾麵孔描摹出來,記錄在玉簡裡。
第二件事就是……
餘光瞧見某個意料之中的東西,巫滿霜很有禮貌地衝它點了點頭。
是的,從那天和康八水師兄接頭開始,巫滿霜每次回來,都能看見八水師兄的一根觸手,站在他的桌上,衝他打招呼。
鑒於觸手是手,所以這個動作。可以聯想成招手。
但同時觸手還是腦子,於是這個動作,也可以聯想成點頭。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觸手或許是交接腕……不不不,巫滿霜相信康師兄的節操。
除非剩餘七根觸手斷得一根不剩了,不然不至於做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吧!
感覺到巫滿霜回來,八水師兄的聲音就從小觸手隨身佩戴的小方塊裡傳了出來。
“巫師弟,你來了。”
“康師兄。”巫滿霜當即應了一聲。
他雖然麵不改色,但心中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巫滿霜有小淩的文筆,那他一定要寫一本《今天康八水師兄又切了新的觸手嗎?》的野史。
不然,實在對不起巫滿霜這些日子的勞心費力。
——要知道,因為觸手離體之後,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就會失去活力。
所以,康八水並不負責回收,直接把處理首尾的任務交給巫滿霜。
按照巫滿霜的秉性,如非必要,他是不願意對熟識的親友用毒的。
哪怕那隻是師兄的一截日拋軀體。
所以,巫滿霜一開始,用火燒來處理觸手。
但他後來發現……把觸手燒熟以後,那個味道、那個顏色、那個在火焰中爆開的油花……怎麼會這麼香啊!
這一刻,實在令人聯想起醬爆魷魚、辣炒章魚須、章魚小丸子等諸多名菜!
巫滿霜:“……”
雖然但是……蛇不能……真的不能!
巫滿霜堅強地保守住了自己的底線,在香氣之中把章魚腳腳給燒成了一把碳灰。
於是第二天,吸取教訓的巫滿霜沒有燒掉章魚須,而是把它埋進了窗台上的花盆裡。
實不相瞞,在埋下章魚觸手的瞬間,巫滿霜聯想到了很多。
他回憶起常荔荔師姐種出的一樹章魚觸手,隨風搖擺的模樣,也回憶起常荔荔師姐眼中不滅的光亮。
“……”
這種可能被常荔荔引為心友的事,還是少做為妙吧。
終於,第三天,巫滿霜老老實實地用毒液化去了康師兄的觸手。
這下子,風平浪靜,整日無波,很好很好。
揮去湧入腦海的坎坷記憶,巫滿霜輕咳一聲,把今天整理出的情報傳遞給康師兄。
在交代了具體情況以後,巫滿霜微微一頓,加重語氣強調道:“我感覺,擂場快要動手了。”
康八水立刻問道:“對你?”
“不,是對步冶。”巫滿霜補充道,“或許,步冶是他們選定給兌愁眠的獵物。”
就像是人間落草時都要殺人,提著對方的腦袋上山,當做投名狀那樣。
斬雲霄劍屯的五弟子,大概就是兌愁眠需要交出的投名狀。
康八水聽了,對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十分信任。
他當即表示自己明白,會立刻找人和步冶進行聯絡。
就算是臥底,也不能臥出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殺了另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這種事。這對雙方都是一種折磨。
稍作停頓,康八水用他去掉一個,還剩八個的聰明大腦抓住了事情的重點。
“步冶喝過那種血酒嗎?”
“沒有。”巫滿霜暗自觀察許久,對答案十分篤定,“擂場可能覺得,給獵物喝這種酒,顯然是一種浪費吧。”
這顯然是件好事,步冶因此逃過一劫。
通訊那邊,康八水鬆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始交代他那邊的消息。
據康八水所說,宗門對於巫滿霜反應的情況十分重視,已經開始了暗中對於銀光擂場的起底清查。
但至少在歸元宗轄下,銀光擂場隱藏得極其隱蔽小心。
就比如說天元城這裡,如果不是巫滿霜給出了板上釘釘的答案,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裡有一個魔物據點。
乃至於如今,在天元城暗中搜查的弟子,都沒有發現銀光擂場飼養這些魔物的地點。
用康八水的話說,弟子們在天元城中,裡裡外外搜了十餘遍,連地皮都快蹭薄了。
真是奇了怪了,這些魔物,總不會是從虛空中變出來的啊。
說到此處,連好脾氣的八水師兄都有些暴躁:
“他們不會每天派人去魔域封印往返一趟,現殺現抓吧!”
巫滿霜啞然失笑:“現殺現抓自然不——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誒?巫師弟你為什麼這樣說?”
巫滿霜想起一事,於是臨時改變了口風。
他喃喃地念出兩個字來:“窩居。”
——在他和言落月年幼的時候,曾經先後進入過魔域窩居。
並且,他們在那裡來了一場(讓巫滿霜)難以忘懷的重逢。
正是在那處魔域窩居裡,他們遇見了那棵搖幻樹,並且從中發現了一枚銀色的獸首戒指。
因為窩居之中隻有魔植,沒有其他魔物活動的痕跡,所以大家似乎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現在巫滿霜再回首這件事,卻覺得其中充斥著許多詭異的地方。
比如說,如果銀光擂場知道這處窩居,吳春輝是他們故意送去服侍搖幻樹的魔倀呢?
又比如說,銀光擂場一開始曾用這處窩居蓄養魔物。
隻是後來礙於搖幻樹把守出口,於是把這處窩居廢棄了呢?
再或者……
倘若銀光擂場掌握的窩居,不止這一個呢?
巫滿霜簡單地交代了事情經過,並且讓康八水師兄留意窩居的痕跡。
“……我明白了。”
聞言,桌麵上的那截觸手,用一種深沉嚴肅的態度,對著巫滿霜點了點頭。
巫滿霜:“……”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從一截觸手身上看出深沉嚴肅的。
可能,是因為這截觸手有腦子吧。
康八水對巫滿霜保證:“巫師弟你放心,我立刻就把情況上報,讓師弟師妹們去尋找窩居的蹤跡——同時,我還會讓梵音寺的大師們多多留心。”
巫滿霜聞言,眉頭一鬆,隱隱有種意料之外的驚喜。
“梵音寺也參與了此事?”
即使知道,大型勢力最後應該都會加入進來,但這個速度,還是超過了巫滿霜的想象。
康八水爽朗的笑聲從小方塊裡傳了出來:
“是啊。而且隻要再拿到一重證據,那雪域也會參與進來!”
師兄弟兩人交談得其樂融融,出於某種微妙的默契,誰也沒問這事鴻通宮管不管。
康八水告訴巫滿霜,關於銀光擂場的事,他們沒有直接和鴻通宮溝通。
歸元宗選擇先動用駐紮在鴻通宮治下的辦事處弟子,進行隱秘的調查。
講到這裡,康八水忍不住道:“巫師弟,你說銀光擂場難道真能是……”
“噓。”巫滿霜當即止住康八水的下半截話,“八水師兄,口說無憑。”
——至於可以用作憑據的東西,他不是正以“兌愁眠”的身份在查了嗎?
又說了幾句話後,感覺到康八水似乎要切斷通訊,巫滿霜忽然叫住他。
“等等,八水師兄……”
“怎麼啦?”
巫滿霜沒有猶豫太久,就問出了那個問題。
直到他將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才意識到,原來思念已經和呼吸一樣自然。
“你有落月的消息嗎?”
康八水頓時恍然大悟:“哦,對了,巫師弟你從入門以來,就沒和言師妹分開過這麼久吧!”
“是啊,”巫滿霜笑了笑,“我們一直在一起。”
康八水安慰巫滿霜道:“據我所知,言師妹一切都好……就是在元師弟建議,讓她去那邊的銀光擂場釣魚執法的時候,被言師妹拒絕了。”
“所以元師弟就自己上了,也不礙事。”
聽到這個消息,巫滿霜微微一愣,手掌按著桌子,幾乎要站起來:
“落月為什麼會拒絕,發生了什麼?”
這個行事作風……就不像是言落月的手筆。
康八水大咧咧地說道:“不知道啊,聽言師妹說,她最近要練《龜縮功》,所以不能露頭。”
他有點好奇地跟巫滿霜打聽到:“巫師弟,龜族居然還有《龜縮功》這種東西呢?”
巫滿霜:“……”
巫滿霜屏住氣,違背良心,斬釘截鐵道:“有的。”
然後,在康八水驚奇的感歎聲裡,巫滿霜慢慢地聚起了眉心。
——龜族當然沒有一門《龜縮功》。
這說法一聽就是鬼扯,而且還是言落月版本的鬼扯。
但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不知道落月是發現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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