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輕輕笑了一下,“被你發現了啊。”
梨子看向他,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但是一定有原因,因此配合的隻笑不說話。
源初羽沉下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晴明拉著梨子朝拐角跑去。
此時櫻花的花期已經快要結束,梨子被晴明拉著奔跑,夜風搖晃著樹影,花瓣像雨一樣灑在他們身上。
身後傳來源初羽追上來的聲音,再加上他的未婚夫身份,真的就像晴明拉著她逃婚。被心中的想法逗到的梨子忍不住笑出來。笑聲感染到了晴明,他也忍不住笑。
源初羽更加惱火,“私奔讓你們這麼開心嗎?”
這時前麵已經沒路了,高大的城牆穩穩得堵在那邊。晴明掏出一枚寶石小圓環往前一扔。圓環被甩到牆壁上,擴大成巨大的圓環。就像城牆被掏了個洞,一眼就能望見外麵。
梨子被晴明拉著從洞裡跑了過去,源初羽因為奔跑太急沒刹住也跟著跑了出去。圓圈立刻合上,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晴明從地上撿起圓環收好。
“晴明,你到底要做什麼?”源初羽氣喘籲籲地問。
“私奔啊。”
“我是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
“你……”
“誰讓我沒有玉呢。”晴明漫不經心地回答,抽出短道符一揚。源初羽連忙站在符咒範圍內。
“你可真能占便宜。”梨子瞥了他一眼。
“我追出來太急,什麼都沒帶。”源初羽連忙解釋。
“是啊,你可真能占便宜。”晴明笑眯眯地跟著重複了一遍。
源初羽臉色立刻沉下,掃了一眼他們牽著的手,“如果你低頭看一下你就會發現,是你占我的便宜更多吧?”
晴明輕輕一笑,“似乎是這樣,但又不完全是。”
“什麼?”源初羽剛問出口,就見他們的身影閃現到十米開外。
“該死。”他連忙追上去,還好他身上有短道符的效果,沒有被甩開。
半個時辰後,他們到了海邊。晴明拿出短哨輕輕一吹,悠揚的哨聲立刻融進夜色中。
“你又在做什麼?”
“剛才駕車的車夫沒有好奇你去哪嗎?”晴明突然問。
“車夫是傀儡,它要怎麼好奇?”源初羽不耐煩地回答。
“為什麼是傀儡?”梨子好奇地問。
源初羽嗓音立刻變得正常,“我父親總是擔心我會被妖怪襲擊。所以會安排傀儡人在我身邊。它們是最高深的操偶師雕出來的,跟真人無二。遇到危險也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
“那樣我就放心了。”晴明說。
“你放什麼心?”源初羽繼續變得不耐煩。
“放心沒人知道你跟我們在一起啊。”晴明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一邊望著海麵升起的巨大帆杆。
“那是什麼?”源初羽眼睛微微睜大,閃著不可置信的光,“海座頭,那不是妖怪嗎?”他下意識抽出腰間彆的劍。
這時,海座頭已經把船靠近岸邊,並且放下船板,鞠了一躬,“五枚銅錢,謝謝惠顧。”
為什麼這些海座頭,一個比一個服務意識高呢?
梨子小小地讚歎了一下,跟著晴明上了船。
“等等,那可是妖怪。”源初羽神色大變,伸手去拉梨子,但是後者已經跟晴明上了船。
眼看海座頭就要收船板了,源初羽咬咬牙躍了上去,跟進了船艙。
梨子一眼瞥到,“晴明大人,他沒付錢。”
晴明:“我替他付了。”
“那他就是欠我們五文錢了?”
源初羽:“你到底是誰未婚妻?”
隨著海座頭把船沉下去,窗戶上也升起了透明的結界。透過結界,源初羽注視著外麵的海座頭,有些不適應地問,“看到妖怪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把它抓住嗎?”
“抓住他,誰來給我們開船呢?”梨子問,她已經坐過幾次了,伸手拿了甜水和炙烤小章魚吃。晴明很自然地掏出錢放進一邊的碗裡。
源初羽微微皺眉,但是身無分文的他,在這個時候無力跟晴明抗衡。畢竟他是一個剛欠了五文錢債務的人。而且有可能以後還要欠更多。
隻能裝瞎了,他惱火地想。
船艙裡還有一個人背對著他們合衣而睡。他帶著鬥笠,彆著武士.刀,看上去身形似乎是少年人一般。
第一次在船艙裡見到其他人,讓梨子感到很驚奇。她剛想說什麼,就見晴明用結界把她罩住了。
“晴明大人?”她一臉驚訝,“難道那是個厲害的妖怪?”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是要跟你說話。但是這些話不能讓源初羽聽到。”知道她誤會了,晴明有些好笑地解釋。
“原來如此,嚇我一跳。”
“現在你把木牌拿出來,我們給咕嚕首染上味道。這樣時不時把它放出來,誤導一下那個人的視線。”
梨子點點頭,把木牌從鈴鐺裡取出。晴明也打開血盒,讓咕嚕首一起染上這個味道。
咕嚕首被收在血盒裡,擠成滿滿一團看不出什麼東西。
“對了,晴明大人,”她突然想起來,“咕嚕首不是被那個人打上印記了嗎?那樣不會隨著印記找來嗎?”
“不會,”晴明注視著血盒,“這個盒子可以屏蔽任何氣息,包括印記。好了。”他把蓋子蓋上收起,拿出一隻無味之香點燃,“等把我們身上的味道去除,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梨子側過臉看了一眼望著他們方向,表情分外惱火的源初羽。
“他要跟著我們一直走嗎?”
“嗯,在做完這件事之前,都不能放他回去。”
“那將來他不會說嗎?”
“不用擔心,”晴明漫不經心地看著淼淼煙氣,“我會讓他心甘情願跟我們口徑一致的。”
一時,煙氣散去,晴明撤掉了結界。
源初羽滿臉陰鷙地看著他,感覺自己頭頂一片大草原,“在結界裡做了什麼?”
“數錢。”晴明說。
“什麼?”
“數錢,”晴明似笑非笑地說,“出門就帶了兩個人的分量,現在多了一個人,得精打細算。剛才算賬去了。”
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作為多了一個人的源初羽噎了一下,“就算是數錢,也沒必要拉個結界吧?”
“財不外露。”晴明淡淡地說。
船突然顛簸了一下,梨子知道這是出水了,證明已經到了地方。她伸了個懶腰準備站起來。目光瞥見那個一直背對著他們睡覺的人動了一下。
“到了嗎?”那個人發出一聲詢問,聽聲音像是少年人的口音,有點變聲期的沙啞。
待他扭過臉時,梨子捂住嘴險些尖叫一聲。
這是一張秋田犬的臉,雖然穿著衣服,但還是狗子。
“啊,抱歉,嚇到你了嗎?”狗臉上的毛迅速消退,五官也變成清秀少年的模樣,“真的很抱歉,無意冒犯。睡得太沉了,不知道艙裡還有人。”
見他這麼禮貌,梨子也有點不好意思,忙搖搖頭。
船靠了岸,少年又衝他們點了一下頭,率先走出去。
她這才回過神,“狗妖?”
“太難聽了,是大天狗。”源初羽糾正。
“咦,你剛才不是表現出見到妖怪就要拔刀,為什麼現在又一副維護的模樣?”梨子奇怪地問。
源初羽臉上出現一絲不自然,“倒不是維護……”
“大天狗是被公認的善妖,做的是跟陰陽寮一樣的事。”晴明說,“所以,即便是陰陽師,見到他也會當做同僚呢。”
“隻有一隻大天狗嗎?”梨子又問。
“嗯,大天狗都是單傳的。曾經有一位還做過賀茂大人父親的式神。”晴明說。
“原來如此。”
三人很快下了船,梨子才想起來問,“晴明大人,這裡是哪兒?”
“土佐國。”
“土佐國?”源初羽稍稍有些意外,“才半天功夫就到了土佐國?”
“土佐也是像播磨一樣擁有眾多民間陰陽師的地方。”晴明沒有理會他,而是忙著給梨子解釋。
“咦,聽起來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嗯,似乎在這裡也不錯。”晴明開始盤算乾脆把咕嚕首扔到土佐的可行性。
“什麼也不錯?你們果然要做什麼事吧?”源初羽目露狐疑。
“是啊,私奔到地方了,準備安家。”晴明懶散地回答。
厭世眼少年嗤笑一聲,再度被氣到無話可說。
三人找了一間宿屋住下,晴明要了兩間房。
“你跟我住一間,小梨住一間。”晴明這樣安排。
經濟不獨立的少年對此毫無異議。
梨子也毫無異議。
他們到達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宿屋兼賣飯食,就要了一些飯團和煎魚來吃。
因為店主怕魚賣不動,煎魚用的油又十分珍貴。隻煎了幾條來賣,每桌限購一條。
晴明見梨子隻顧吃飯團,不容分說地把魚肉往她碟子裡塞。
見他們都沒有吃,梨子連忙說,“我吃一點就夠了。”
“你吃吧,”源初羽麵無表情地吃著飯團,“長刺的東西,最討厭了。”
“是嗎?”晴明覺得有些奇怪,“在賀茂大人家用飯,你吃魚吃得很溜。”
源初羽頓了一下,“吃得溜才代表不喜歡吃,想快點吃完。”
晴明輕輕翹起嘴角,“原來如此,我也不喜歡吃。”
梨子垂眸吃著飯,生生吃出了一股,老父親舍不得吃穿讓給小閨女的感覺。
門口半簾被掀起來,藍色的鐵風鈴搖晃出悅耳的聲音。
店主立刻殷勤地抬起頭,見是一個挽著籃子低眉順眼的老婦走進來,便又重新低下頭。來的老婦人一看就是走街串巷賣東西的小販。這類人一般店主都不管,與他們方便。
“賣香粉嘍,又輕又白的香粉。”老婦從籃子裡取出一個小小的漆盒,打開展示給住客看,“很便宜哦,隻要十五個銅子。塗上就是絕世美人。”
“走開走開。”不耐煩的食客一把推開她,香粉頓時撒了一地。
梨子立刻皺起眉,想著買一盒香粉,但是自己跟源初羽一樣屬於無產階級,隻得把目光投向晴明。
晴明剛想掏錢,就見角落裡的一位男子叫道,“給我一盒香粉。”他旁邊的少女用小折扇擋著半張臉彎起了眉眼。
老婦連忙走過去遞上一盒新的,“誠惠十五文。”
“呐,給你。”
老婦伸出粗糙乾燥的手,接過了銅錢。她眼睛一直盯著少女的臉,眸子裡閃過一絲貪婪的光。
晴明手頓了一下垂下去,朝梨子搖搖頭。
老婦接著掃視大堂內其餘的客人,專挑女客去推銷。雖然無可非議,但是因為晴明的舉動額,梨子也覺得老婦舉止奇怪起來。就連那香粉的味道也香的奇異。
有男客想買一盒回家帶給妻子,老婦搖頭說不賣。
“有錢不賺?真是奇怪的人。”大家紛紛說。
“我隻想賣給美麗的女子。”老婦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最後的客人。
“小姑娘,買香粉嗎?我這是難得的美人粉,塗了以後會非常迷人哦。讓你的兩個哥哥買一盒送你啊?”
“哥哥沒有錢。”源初羽似笑非笑地說。
“哥哥認為她不塗也很迷人。”晴明輕笑著說。
老婦:“……”
老婦走後,梨子好奇地問,“晴明大人,為什麼您不買她的香粉呢?”
晴明輕輕皺起眉,“說不上來,我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我也這麼覺得。”源初羽半眯著眼,從窗戶上注視著老婦走進彆的店鋪,“她的身上聞不到妖氣。我想,有可能是香粉的氣味太濃鬱。當然,也有可能是猜錯了。”
晴明瞥了一眼角落那對情侶,想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勸說他們不要用那盒香粉。
“買了為什麼不用呢?”搖著小折扇的少女笑盈盈地問。
“我覺得沒問題,這香粉很好。”男子不耐煩地拒絕,警惕地盯著晴明俊美的臉,覺得很有威脅性。
源初羽輕嗤一聲,“隨他們去吧,總有不怕死的人。”
“為什麼用了香粉會死呢?”梨子問。
“如果真是妖怪的話,”晴明重新拿起飯團,“可能會比死還難看。”
“啊——”
天剛蒙蒙亮,天地萬物還熟睡不起的時候,某間客房傳來淒厲的尖叫。一個男子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渾身抖得像篩子,“臉,臉……”
他似乎隻會說這一個詞。
被他的尖叫引來的眾人立刻圍住他,“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梨子揉著惺忪的睡眼,把門拉開一道縫,看著攤在她門前嚎哭的男子。目光移到他浸濕的褲子上。
咦,是昨天那個買香粉的。
“臉,臉。”男子哭得要喘不上氣,就是說不明白話。
有好事的人去他的房間看,不消幾秒就屁滾尿流地爬出來,褲子上的水漬跟男子一樣。
梨子拉開推門,跟著新圍上來的人朝男子的房間湧去。還沒等她看清,一雙溫熱的手就捂上了她的眼睛。她身體猛地一僵,耳畔傳來晴明的聲音,“彆看,會做噩夢的。”
這話剛說完,她就被扳著肩膀轉了過去。抬頭,少年溫暖的眸子落入眼中,她微微一怔。
明明耳邊是人們的尖叫和哭喊。但是似乎一下子聽不見了。僅僅看著他的眸子,那些讓人心驚肉跳的情緒通通消失,覺得隻要看見他就無比安全。
“走吧。”晴明輕聲說,牽著她的手回到房間。
剛一進房間,她就急著問,“晴明大人,那間房間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昨天那個買香粉的姑娘,她的臉沒有了。”
“什麼叫臉沒有了?”梨子問。
“她整張臉被撕了下來,人雖然沒死,但是昏了過去。”
梨子倒吸一口氣,莫名覺得自己臉疼。
“我去看過了,房間裡全都好好的,隻有香粉盒打翻在地。但是香粉似乎都被風吹走了。”
“您是說,是昨天那個賣香粉的婆婆?”梨子問,“她,真的是妖怪嗎?”
“我覺得是。”
拉門忽然被推開,她本能地顫了一小下,目光立刻投過去,是源初羽。
“官府派人來了,讓宿屋裡的人暫時不許走。他們還派了兩個土佐流的陰陽師。一會兒就會來詢問每個人。”
“還真是麻煩啊。”晴明微微皺眉。
土佐流的陰陽師是一男一女,年紀看起來都不大,二十出頭。
第一次見到女.陰陽師,梨子既驚訝又好奇,不停地盯著看。
女.陰陽師很溫柔,笑著向她詢問有沒有見到不尋常的事情。
“有的。”她忙不迭地點頭,把香粉婆婆的事講了一遍。
“川上大人,”女.陰陽師扭頭看著她的同伴,“幾乎所有的客人們都是這樣說呢,那個小販非常可疑。隻是那個房間彌漫著香粉的味道,一絲妖氣都聞不到。”
“既然如此,那麼請國守大人封城吧。”男陰陽師說。
他站起來,沒有多看一眼房間裡的人,直接扭頭就走。倒是女.陰陽師笑著衝他們點點頭後,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