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那邊看見了什麼。隻聽一聲尖叫,奈奈子的兩個同伴掉頭就跑,連個鍋鏟都不給她留下。奈奈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揚著臉,嘴唇發抖,早已忘了手中還握著從父親那裡偷來的符咒。
就在打傘女子朝她撲過去的一刹那,河水震動起來。幾大條水草嗖地竄起,縛住了女子。女子微微一頓,立刻掙斷。接著又是草藤、樹枝……
“誰在那?”女子大怒,一揮手,河水化為利箭破空而出,朝梨子藏身的地方襲來。梨子隻得從角落跑到透亮的地方。還沒站穩,女子就閃現過來一手攥住她的脖子。梨子鬆開手裡的符咒,一道粗粗的閃電直劈在女子的傘上。
一聲淒厲的尖叫後,梨子被扔在地上。她一邊快速爬起邊咳邊後退,一邊看向女子。女子舉著沒有傘麵焦黑的傘骨,臉上陰沉地要滴水。
梨子終於知道為什麼奈奈子會嚇得起不來了。這個妖怪的臉上,隻有鼻子和嘴,其餘部分都是皮膚。
“我隻有這麼一把傘。”女子生氣地說。
“那可真是太抱歉啦。”梨子打著哈哈朝奈奈子跑去,奈奈子還一臉呆滯地坐在橋上。
“傻了嗎?還不跑?”
“妖,妖怪。”奈奈子隻會哭著說這句話。
“當然是妖怪啦,你不就是來捉她的嗎?”梨子有些好笑,一把揪起她。“真奇怪,你父親是大.陰陽師,你一次都沒見過妖怪嗎?”
提起父親,奈奈子終於清醒了一點。她瞪了梨子一眼,“就是因為我父親是大.陰陽師,我才不可能見到妖怪呀。他把我保護的很好。”
梨子有些無奈,就是因為太好了,你才會見到妖怪就嚇得起不來。
女子扔掉了破傘,伸手拉出一道結界罩住整個地界。
梨子知道跑不出去了。不過胖鳥不見了,這讓她鬆口氣。雖然飛得慢,但是隻要飛就一定能等到晴明大人。現在,她隻要做到拖時間就可以了。
“你是什麼妖怪啊,為什麼我在妖怪圖冊沒有見過你呢?”
女子頓了一下,“什麼,還有那種書?”缺少五官的臉湧現出一絲惱火,“那種大家都在上麵的書,沒有我嗎?”
“對啊,沒有。連河童都有呢。”梨子連忙說。
“啊啊,真是可惡,是我橋姬站的不夠高嗎?”
“橋姬?”
“對,就是我的名字。”橋姬用手將散在鬢角的頭發彆在耳後。
“為什麼你沒有眼睛呢,你是死在橋上所以叫橋姬嗎?”梨子又問。
“因為啊,我以前有過一個丈夫。但是丈夫後來拋棄了我,我覺得自己瞎了眼,就生生把眼睛挖出來吃掉。等我死掉變成妖怪,才發現已經沒有眼睛了。”
想起這件事橋姬聲音突然冒火,“我對他那麼好,沒有嫌棄他窮。我的父母也對他很好,還拿出積蓄支持他做小生意。但是隨著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就嫌棄我了。他更喜歡對街賣花的小姑娘。”
“我怎麼咽的下這口氣?我起早貪黑地幫他,我的手都變粗糙了。他卻花很多錢買香脂給那個小姑娘擦。我的手也很疼啊。冬天的時候都開裂了。可我舍不得花錢,我都花在了他身上。”
梨子歎口氣,“雖然聽起來很令人同情,可這跟無辜的人有什麼關係啊?”
“是啊,”奈奈子帶上了哭腔,“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啊?你把結界撤掉,放我們走吧。”
橋姬沒有理會她們,自顧自地說,“後來我把那對狗男女拖到了橋下溺死。看著他們掙紮的模樣,我心裡真高興呀。”
“但是可能這種滋味實在讓我印象太深了。我成了妖怪後也無法忘記。我經常打著傘站在橋頭,不管男女,隻要落單我就把他們弄死。”
“啊,啊,實在是太舒服了。那種無力的掙紮,垂死的哀求,是世上最動聽的音樂。”
梨子看著她麵色潮紅,心想,晴明大人說的很對,每一個妖怪的誕生,都帶著讓它們成為妖怪的怨恨。這種怨恨也是一種習慣。並不圖什麼,就是單純想害人。
“不要不要,”奈奈子看著她撲過來,“你殺她吧,你先殺她。”她指著梨子哭道。
梨子摸出一個小狐狸,“噗”地吹鼓。狐狸嗖地蹦到橋姬臉上,又撓又咬。趁著橋姬憤怒地大叫,她揪起奈奈子的脖領就往橋下跑。
“跑那乾嗎,有水呀。是方便她淹死我們嗎?”奈奈子尖叫。
“不是跑橋下,那邊有一叢竹子,我們躲一下。”
“躲什麼?你不是會陰陽術嗎,打她啊。”
梨子不理她,她躲在一叢竹子後麵,把一摞紙疊起來剪出一隻隻小鳥,噗的吹鼓。接著又把小紙人掏出來。
一隻一隻的小紙人坐著鳥飛了起來,奈奈子在旁邊連連跺腳,“你還有空做玩偶玩?”
橋姬終於踩扁了狐狸,朝竹林撲來。還沒靠近臉上身上就像針紮一樣疼。
她厲聲大叫,抬起頭,小紙人坐在鳥的身上在朝她射箭。
“什麼鬼東西?”她的尖叫還沒結束,又有十幾隻東西洞竹林裡奔出來,小狐狸、小狼、小老虎全都竄到她身上張開了嘴。
奈奈子目瞪口呆地看著橋姬在外麵淒厲地喊叫,又抓又撓。
梨子背靠著竹子全神貫注地剪著紙。隻要給她足夠多的紙,她可以把結界淹沒。
蛇、耗子、蜈蚣不斷從她手下竄出。她覺得女孩子都怕這東西,女鬼也應該怕的吧?很快,橋姬的尖叫證實了她的猜想。
“好了,可以了。”頭頂傳來熟悉的輕笑。晴明在結界上,從撕開的洞跳了下來。
“晴明哥哥——”被耗子蟲子嚇得瑟縮在一旁的奈奈子,哭著撲過來。晴明不動聲色地躲開。
遠處的橋姬捂著被小紙人射成刺蝟的脖子,緩緩癱軟到地上。
一道光輝飛進了本坪鈴裡。
“看來不用我,你也做得很好。”晴明笑著說,肩膀上站著呼呲帶喘的肥鳥。
“是這個妖怪不厲害,她都沒有進妖怪圖冊。”奈奈子說,她不滿晴明從進來就沒看她一眼,用委屈的聲音說,“晴明哥哥,你幫我看一下,我後麵好像被橋姬撓壞了。”她轉過去讓晴明看。
梨子:“……”
橋姬什麼時候攻擊你了?再說為什麼要看後麵呢?橋姬又不是搓澡工。
奈奈子撩起頭發,露出潔白的天鵝頸。
晴明淡淡地瞥了一眼,“沒什麼,就是被蚊子咬了一口。回去抹點藥就好了。”
奈奈子:“……”
……
晴明將奈奈子送回了家。梨子沒有進去而是在車裡等他。
晴明擔心夜黑,她一個人在車裡不安全。簡單地交代了過程後,就急急忙忙向外走。
“今天多虧了晴明。”奈奈子的父親賀茂忠行說。
“不是說了嗎,是那個叫清水梨花子的小姑娘救的奈奈子。”奈奈子的哥哥賀茂保憲皺皺眉。
“見習巫女,怎麼可能打得過妖怪?”賀茂忠行搖搖頭。
“我,我要出去送一下晴明哥哥。”奈奈子急急地說,目光追著晴明的背影出去。
“不用了吧,”賀茂保憲撓撓頭,“他不是天天來咱們家嗎,又不會迷路。”
“我要去,我要去。”奈奈子看見晴明馬上要從庭院出去了,急得直跺腳。
“快去吧。”賀茂保憲被她吼的頭疼。
奈奈子立刻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賀茂忠行笑著說,“奈奈子從小就喜歡黏著晴明。”
“但是晴明不喜歡她黏著啊,如果奈奈子在西屋,他就會去東屋。”說完這句後賀茂保憲瞪大眼,“啊,您是說……恐怕不行吧,沒看出晴明對奈奈子有那個心思啊?”
賀茂忠行笑著說,“小的時候懂什麼,長大了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看,他今天找遍全城也要把奈奈子找出來。”
“我覺得不是吧,”賀茂保憲說,“依我對晴明的了解,他這樣做隻是因為奈奈子是您的女兒。”
賀茂忠行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笑著說,“晴明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天賦有多可怕。他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還擁有最最珍貴的東西。那種良好的品性,善良正直的心才是我最看重的。如果奈奈子嫁給他,他一定會用全部力量保護她。這個女婿呀,我早就看中了。”
賀茂保憲明顯與父親有不同看法,他輕聲嘟囔,“您看中也沒用呀。我覺得晴明可沒有看中奈奈子。”
奈奈子氣喘籲籲地奔到了門外,“晴明哥哥——”
晴明沒有停下腳步。他先確認了梨子還在車上沒有丟,這才轉過身問,“什麼事?”
“我,我來是想跟你說謝謝。”奈奈子拍拍自己的胸口,努力喘勻氣。
“嗯,知道了,不用放在心上。”晴明說,“隻是以後不可再這麼莽撞了。”
奈奈子噗呲一笑,歪著頭說,“是,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敢了。”
晴明點點頭,轉身上了牛車。
奈奈子瞥了一眼在牛車裡坐著的梨子,笑盈盈地說,“我以後儘量不調皮了,有事就跟你說,不讓你擔心好不好?”
晴明靠在車壁,側過臉看著奈奈子,嗓音淡淡,“不必,你有事與家人說就好,我沒有義務聽。還有,我並不擔心你。我找遍全城,僅來自於對老師的感激。”他知道奈奈子總粘著他意味著什麼,所以總是很明確地拒絕。
奈奈子臉色一下僵硬,嗓音裡透著委屈,“我,我以為我們一起長大,你也會擔心一下的。”
晴明嗓音更淡,“不要總說讓人誤會的話。你自然有你的家人記掛。我的擔心是留給彆人的。”
說完這句,他吩咐車夫回家。
坐在一旁的梨子暗暗吐了吐舌頭,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安倍晴明。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為素日溫和的少年是個假象。這分明就是如同冰雪一般冷酷的存在啊。
車夫立刻駕著車朝二條大道跑去。剛跑過了街角,晴明就說,“往左拐一下,去西關寺。”
“咦,我們不回家嗎?”她奇怪地問。
晴明眼中帶著柔和的眸光,笑著說,“答應你的,去聽笛聲。”
“可是這麼晚了,沒有笛聲怎麼辦?”
“那我吹給你聽。”少年嗓音溫和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