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A區試圖摒棄人工智能的原因。
太規矩了，按照指令沒有分毫偏差，規矩到沒有溫度。
新聞裡正在播放關於東E區新資源的內容。
主持人用官方聲調播報：“東E區在境外，靠近B區，主要非可再生資源，能源礦產十一種；金屬礦產五十九種；非金屬礦產九十二種；水氣礦產六種，可供帝國重新運轉超過六十五年。”
畫麵上，兩波不同製服的軍人守在資源坑旁，直升機盤旋於天際。
資源是帝國根基，帝國依資源而存在，因資源而分為A區和B區，對於帝國而言，資源實在太重要，得資源者，便相當於得到整個帝國。
所以，帝國內部分裂而成兩方政權，兩邊都在爭奪這次的資源。
親王和皇帝分彆在官方鏡頭前露臉，而當鏡頭轉到親王身邊的簡易深時，林負星愣了愣。
這人看起來有些熟悉，但他沒多想，畢竟帝國的事，不是他能夠決策的。
他現在該想的是另外兩個人——
童皎和林庭。
他現在百分百確定是童皎給他下的藥。
那麼，他們什麼時候混在一塊的？
童皎和蔣溪在一起的原因是什麼？
如果真的是因為感情，為什麼林庭沒有任何反應？
林負星心中劃過一絲不好的猜測。
童皎在蔣溪身邊一定另有目的。
林負星有心事，一整頓飯沒怎麼說話，吃完飯，他才發現簡沐似乎也沒怎麼開過口。
林負星放下筷子，問道：“簡哥，薑危普怎麼處理的？”
簡沐說的相當簡略：“人被扣押，展開相關法人調查，一切生意攔截，總部查封。”
林負星：“？”
扣押，調查，攔截，查封。
這幾乎是截了整個薑氏集團！
但是，一點風聲也沒有。
平日裡通訊儀會推送一些七七八八的新聞，薑氏集團在A、B兩區都有涉及，按理說，直接被查封，現在新聞肯定是已經瘋了的。
太平靜了。
新聞平靜，通訊儀也相當平靜。
而且哪有人能一晚上就把這麼大一集團查封？！
林負星猜到簡沐的身份可能不一般，但沒想到這麼不一般。
林負星問：“你怎麼做到的？”
簡沐簡單解釋，道：“他們做的事本來就有違帝國律法，我隻是稍加利用了下而已。”
“而已？”
“嗯。”
林負星看向簡沐。
簡沐也看著他。
林負星豎起拇指，由衷讚歎：“牛逼，簡哥。”
簡沐笑。
“但是。”要想寫好代碼，通常需要有極度強悍的邏輯思維，林負星自然也是，他從簡沐的話和整件事中找到漏洞，以他對簡沐的了解，這件事簡沐不應該這樣做，他快速理清整件事。
林負星說：“是林庭要把我送給薑危普，你能定位到我的位置，所以你一直知道我在薑危普那邊。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但我相信你能做到，畢竟你能夠應下來在三天之後帶我走，所以你早就準備好了，我從一開始就是安全的——可是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必然會先自救再尋求幫助，你必須等我找你。”
簡沐看著他，不置可否。
林負星繼續說：“我對自己稍微還有點自信，簡哥，你不會放過欺負我的人，是不是？”
簡沐勾勾唇角，點頭：“是。”
“所以，扣押，生意攔截，總部查封，這麼大的事，過了一整天，按理說消息應該已經在A區B區流傳，不可能到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如果全都是你做的，你不需要把整件事瞞下來，而你選擇壓下來了，就說明，這件事沒有結束。”
“簡哥。”林負星問，“你是不是還有彆的話想對我說？”
簡沐沒回答。
林負星繼續推測：“薑危普和我父親做交易，這件事必然關乎我父親，隻能由我動手解決，你不好插手，對不對？”
簡沐抿了抿唇，許久，問出一個與剛剛的對話完全不相乾的問題：“我是誰？”
林負星說：“你是我男朋友，其他的，我不知道。”
簡沐又問：“那哥你是怎麼進行推測的？”
“極值假設。”林負星撐起下頷，同他對視，“把你假設成無所不能又一定會保護我的人，自然而然能推斷出來，我認為我有做偵探的天賦。所以，簡哥，你還有話沒說完。我說的對嗎——”
簡沐笑了。
“你說對了，我的確還有話要對你說。”他拉起林負星的手，將他帶往樓上，林負星走在他身邊。身後，居家係統自動收拾乾淨桌上餐盤。
彆墅三樓，有一間空蕩蕩的房間，牆壁被漆成特殊顏色，畫出錨點——這裡是專門用來展示數據結構的地方。
林負星感到牽住他的那隻手微微握得緊了些，然後，簡沐閉上眼，正對麵的牆上漂浮出一串細胞模型，無一不分散，無一不乾枯，像是被吸乾了水分一般，乾巴巴的縮成一團。
——細胞結構完完全全已經破壞了。
與此同時，空氣中憑空出現一個載滿文件的屏幕，漂浮至林負星的眼前。
簡沐有東西讓他看。
林負星翻動屏幕上的資料，在看到某一頁時，指尖猛的頓住，眼眸驟然一縮。
資料上的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在衝擊著他。
林負星的聲音在顫抖：“你從哪裡知道的……”
簡沐緩緩開口儘量用一種平淡的敘事語氣：“林叔叔之前派人調查過我，我借此反過去探查了他。”
大數據時代，所有人的生平，行為軌跡，通通能變為數據，饒是掩飾得再好，藏得再深，依舊能從中找到線索。
——能查到的東西太多了。
簡沐說：“童皎，二十二歲，帝國醫學院藥學專業，家裡經營B等級許可藥店，2347年七月曾退學過半年，又為2348年二月，經人資助複學。”他頓了頓，說道，“資助人，叫林庭。”
2347年，那年林負星五歲。
“林庭曾在2342到2347這五年間，通過他人身份購買AH89號試劑，平均每月兩支，從未間斷。”
“AH89號試劑於2047年被列為醫用試劑，需要醫師證明才可以進行購買。”
“而AH89試劑被限製購買的原因……”
簡沐沒有往下說，林負星接過他的話：“AH89試劑通常與AH76試劑配合使用，用於臨床醫學，而如果單獨使用，則是慢性毒劑。”
AH89的毒性不會立馬發作，而是會長年累月在身體之中積攢，微量汲取細胞養分，因此，即使每年都有進行身體檢查，也測不出任何異常。
如果不是細胞模擬技術，根本無法分析一個人體內是否含有AH89試劑。
房間裡安靜了。
資料將整件事還原得清清楚楚。
——AH89中毒，初步症狀是身體開始逐漸變差，出現休息不好，頭暈，咳嗽等症狀。
由於AH89試劑中含有類人體組織液結構，免疫係統並不會清除掉流入體內的試劑。而試劑搭乘血液流遍全身，能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將毒素進一步植入到體內。
這個階段，會出現的症狀逐漸加重，例如臉色慘白，偶爾昏厥。
林負星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
“清姨……清姨也是這個症狀，我要告訴蔣溪。”他想從口袋裡找出通訊儀，但沒抓穩，通訊儀砸在地麵之上。
“不用擔心。”簡沐牽住林負星的手，安撫他的情緒：“這件事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好。”林負星緩過心情，繼續翻看那份資料。
他的手仍在顫抖。
簡沐隻是輕輕牽著他，不再言語。
四部身為帝國情報部門，擁有最精確的情報攔截手段，能從任何一個漏洞找出蛛絲馬跡，再由之發散，牽扯出整件事情的真相。
前麵許多頁林負星都是匆匆翻過，直到最後一頁。
這一頁，是關於整件事的時間線——
2340年，10月，林庭和溫芹夏於B區登記結婚。
2340年，12月，林庭使用他人身份購買AH89試劑。
2341年，6月，溫芹夏懷孕。
2341年，6月，林庭曾帶溫芹夏前往醫院，試圖勸說溫芹夏打胎，監控錄像顯示，他們曾因此大吵一架。
2341年，6月，溫芹夏返回A區，隔日，林庭前往A區。
2341年，7月，溫芹夏返回B區。
2342年，3月，溫芹夏之子林負星出生，當月，林庭加大AH89試劑購買量，由每月兩支提升到每月四支。
2347年，8月，帝國頒布限製AH89試劑購買條令。
2348年，2月，開始資助童皎完成學業。
2348年，2月，童皎開始購買AH89試劑，購買行為截止於2350年2月。
2350年，3月，溫芹夏病逝。
2350年，3月，溫家人抵達B區，確認林負星為溫氏集團唯一繼承人，林庭身為其監護人，在其成年之前代其履行繼承義務。
2353年，5月，溫氏集團出現金融漏洞，同年，林庭與蔣清登記結婚，蔣氏出錢填補漏洞並進行財產公正。
2353年，10月，蔣清自願將林庭立為財產第一順位擁有人，與親子蔣溪平分財產。
2353年，12月，童皎重新購買AH89試劑。
……
林負星覺得自己的腦子在混亂。
他已經有太久沒聽到或是默念出母親的名字。卻從未想過再看到那三個字時會是在這樣一副場景中。
他近乎自虐的，將上麵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關閉屏幕，走出房間，一句話也沒說。
家居係統為他送進來一杯熱牛奶，絲絲縷縷的白霧氤氳，林負星捧著杯子，沒喝。
林庭對溫芹夏和蔣清都沒有感情。
從和溫芹夏登記結婚的第一天，就在計劃毒害她。
從始至終，林庭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錢。
他花了十年時間，慢慢毒死溫芹夏，並對蔣清進行長達六年的試劑注射。他恨林負星，是因為林負星擋了他的道。
為了拿到溫家財產繼承權，毫不猶豫將他唯一的兒子林負星送給薑危普。
林庭是凶手，童皎是共犯。
2348年之後的所有試劑，全都來自於童皎之手。
——那麼答案已經明了，她和蔣溪在一起，隻能是想如法炮製，清掉最後一個障礙。
林負星枯坐了許久，腦中不斷浮現出那一頁時間線。
母親並不是因為生了他之後身體開始變差，而是因為她被下毒了。
在她自己，在旁人都沒發現的情況下，被最愛的男人用最狠毒，最折磨的手段，奪走了她的生命。
而林庭，不僅想用同一種方法再次毒害另一個女人，對林負星進行精神控製，甚至想對蔣溪下手。
而如果不是他試圖調查簡沐反而被抓住漏洞，那林庭的計劃完全有可能成功，誰也不會知道這些事！
太可怕了。
簡沐看到林負星一點點攥緊了拳頭。
他原以為負星哥會更生氣一些，負星哥是個從來不藏脾氣的人，他很好懂，高興或憤怒都會寫在臉上，該乾架，該服軟時從不含糊。
但此刻的林負星卻沒有流露出半分情緒。他就像一道影子般，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客廳裡，肩背繃得很緊，一動不動。
簡沐在他身邊陪他。
這時候簡沐不需要說話，林負星需要時間緩過來，而他要做的，便是一直牢牢牽住他的手。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過了十分鐘——昏暗寂靜中，時間沒有對比參照物，因此總顯得十分漫長。
簡沐感到，他牽著的那隻手，似乎動了動，指尖搭在他的指節上。林負星依舊低著頭，從側麵看不清他的眉眼，隻有聲音，本該是生氣、憤怒的，卻話說出口那一瞬間近乎趨於平靜。
林負星說：“我有點忍不住。”
他當然忍不住。
他不可能放過林庭。
他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林庭麵前。
簡沐知道林負星心中的想法，所以，他沒多問，隻是捧起他的臉，認認真真的看他：“那麼，我現在能為你做什麼，負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