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西裝筆挺,配上軍隊的板寸頭,總有些滑稽。他一貫冷著臉,拍照的洋師傅說了幾次:“司令,您笑笑,放鬆些。”
李縱雲點點頭,隻是那笑也呆板得很。
陳殊歎氣,替他換了條領帶:“你這樣不配合,拍到晚上都拍不完呢?”
李縱雲很是頭大:“笑得臉都僵了。”伸手去摸陳殊脖子上的珍珠項鏈:“這條鏈子倒好看,脖子上傷也看不大不出來了!”
旁邊不知誰大聲喚了一聲:“小姐,看這邊!”
陳殊轉過頭去,臉上還帶著笑,就見鎂光燈閃過,洋人師傅笑:“剛剛那一幕,簡直就是完美,很親密又很自然。”
拍了一些,都是洋裝西服。陳殊道:“總不能都是這樣,要有一張旗袍才好。”隻是照相館裡的旗袍好看是好看,隻是陳殊穿來都不合適,索性穿了自己來時身上的那一套。
李縱雲也穿著軍裝常服,在陳殊看來,他穿著軍裝是極好看的,挺拔又充滿了氣場。
忙到傍晚,才忙完這一攤子。李縱雲又送陳殊回去,車子卻越開越偏僻,陳殊問:“這不是回去的路?你要帶我去哪兒?”
開道的警衛都被他支開了,隻有小五在前麵開車,李縱雲道:“去見傅秋白!”
陳殊僵住了,風透過車窗:“是……是要殺了他?”
李縱雲不回話,去瞧陳殊的臉色,伸手勾了她一縷散落的頭發,笑:“你倒關心他?”
陳殊推了推李縱雲:“你什麼意思?”
李縱雲收回手,道:“傅秋白這小子是屬賈寶玉的,走到哪裡都有一群女孩子喜歡。當年在軍校,黨部的女秘書人人都想嫁給他。”
陳殊疑心傅秋白同李縱雲說些什麼,隻是小五在前麵開車,不好此刻問:“這同我有什麼關係?”
李縱雲擺擺手,什麼也不再說了。
不多會兒,到了一個渡口,一艘小船等在哪兒。李縱雲帶著陳殊下了車,等了一會兒,就見傅秋白一身粗布短打從船艙裡出來,笑:“老同學,你是來送我的?”
傅秋白仍舊帶著眼鏡,即便是穿著粗布麻衣,也是文質彬彬的模樣。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透了,隻有著朦朧的月光,傅秋白站在船頭,帶著笑,從容不亂,仿佛看見的不是敵對政黨的軍官,而真的是前來相送的經年老友一般。
傅佩君也從船艙裡出來:“哥,他是來抓你的,革命黨的狗腿子殺了我們多少同誌?”
傅秋白搖搖頭,反而從船上跳下來:“不,佩君!縱雲是來送我的!”
陳殊愣在哪裡,李縱雲上前幾步:“你以後預備去哪裡?江西還是浙江?”
傅秋白偏頭,有幾分玩世不恭:“不論在哪裡,都跟定蘇維埃黨了。你呢,預備一直留在這兒嗎?”見李縱雲不答話,笑:“也好,跟著那位委員長,足可以保你十年富貴了。”
遠處站著陳殊,李縱雲衝她招手,介紹:“這是內子,她說在上海的時候,你幫過她一個大忙,多謝了。”
李縱雲輕輕撫著陳殊的腰,傅秋白見了大笑,很有幾分快意的模樣:“縱雲,你這人啊,還真是小心眼。”一麵又衝陳殊道:“他這個人又古板又小心眼,你跟了他,以後可有得苦頭吃了。”
不等陳殊搭話,李縱雲就道:“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顧好你自己!”從口袋掏出一張通行證:“拿著這張通行證,出了北平,也攔不住你了。”
傅秋白接過來,後退幾步:“先烈之血,主義之花,故此稱作血花社。縱雲,關於我們之間的分歧,此前已經爭論過多次了。譚先生說過,自古凡革命,無不有流血犧牲者,當從吾輩開始。北伐戰場上死了那麼多同窗,活下來的不過十之二、三。今日同門相戮,實為慘劇也!”
說到這裡,傅秋白已經眼含熱淚了,他伸出一隻腳,在地上劃出一道線:“縱雲,他日,戰場上見!”
陳殊幾乎快哭出來,她曉得,這是額袍斷義,劃地絕交的意思。
陳殊轉過頭去瞧李縱雲,見他冷著臉,一口答應:“戰場上見!”
李縱雲站在渡口,靜靜立著,看著那一葉扁舟從運河上消失。
陳殊問:“為什麼呀?”
李縱雲道:“為了一個更加光明和自由的國家,各為主義,分道揚鑣也是情理之中。”
升官發財請往彆處,貪生怕死勿入斯門,是當日革命軍軍校的校門門聯。
“諸位同學,就是將來革命的骨乾,有了這種好骨乾,成立革命軍,我們的革命事業,便可以成功,如果沒有好革命軍,中國的革命,還是永遠要失敗。所以今天在這地開這個軍官學校,獨一無二的希望,就是創造革命軍,來挽救中國的危亡!”
昔日孫先生殷殷期盼,言猶在耳,今日卻注定成空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