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殊撐著下巴,把酒杯拿過來,說話已經有些不清楚,大舌頭了:“這一杯喝完了,就……就不喝了,剩下不喝,也是浪費。浪費是可恥的,整個中國現在有那麼多人吃不飽、穿不暖,我如果還……還這樣浪費,實在……實在是慚愧。”
徐媽見她已經喝醉了,把她扶到樓上去。
陳殊這一睡便睡到半夜,半夜的時候下起了大雨,陳殊被雷聲驚醒,起床,見整個官邸都靜悄悄的。
她想著今天無論如何也要等到李縱雲回來,她披了件衣裳,怕自己再睡過去,隻好坐在沙發上。
等了一會兒,見座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了四點,陳殊實在是擔心,孔立人隻怕陰差陽錯被處決了,再也顧不得什麼方式方法,什麼迂回的策略,拿了電話,搖了個號碼:“喂,接司令部總政辦公室,李縱雲。我是他太太,我要同他講電話!”
接線員是個女孩子,聲音甜美,沒有想到半夜還打來電話,短暫錯愕之後,道:“好的,夫人。我馬上替您接過去。”
電話鈴響了幾聲,被人接起來:“夫人,均座下午的時候就已經出去了,具體什麼地方,卑職不太清楚。”
陳殊問:“孔立人槍決了嗎?”
那接電話的軍官遲疑了一會兒,如實道:“還沒有,關押在警備司令部!”
陳殊掛下電話,好歹放了心,長籲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總算可以鬆下來了。
李縱雲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了,身上一股被霧氣打濕的潮味兒,見陳殊歪在沙發上睡著。他把大衣掛在衣架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把陳殊抱到床上。
陳殊睡得淺,一動便醒過來,隻是還帶著朦朧的睡意,一時間腦子回不過神兒來,微微看著李縱雲發呆。
李縱雲笑:“怎麼就在沙發上睡著了?現在時間還早,你今天沒課,我洗了澡,陪你睡一會兒。”一轉頭,卻見床頭櫃子上放著一張報紙,《光明日報》,他掃過一眼,便明白開了,但陳殊不說,他便裝作不曉得,絕不提這件事的。
他右手手腕處包了紗布,陳殊問:“手怎麼了?
李縱雲下意識扯扯袖子,蓋住了,道:“沒什麼,一點兒小擦傷。小五小題大做,非要包紮起來,不怎麼嚴重的。”
陳殊坐起來,問:“孔主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叫人都瞞著我,是不想叫我插手此事。可是,可是,孔主編對我恩惠頗多,當初在滬上,孔主編對我百般照拂的,你做什麼瞞著我?”
李縱雲道:“陳殊,這是政治,沒有私人情誼可以講的。你想去看他,我可以安排。可是,倘若你想叫我放了他,那是絕不可能的。”
陳殊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這算什麼政治?僅僅是因為他寫了一篇文章,便要逮捕起來,執行槍決嗎?因言獲罪,即便是滿清的文字獄,也沒有這樣殺人的道理。”
李縱雲道:“他妄議黨禁,詆毀政府,剿匪是國家的國策,他孔立人這篇文章一出,議論紛紛而起,國家威信何在?公信力何在?早就在去年,他便寫了文章駁斥當局,當時隻是警告了事。偏偏他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不知輕重,不識抬舉。”
陳殊氣得手發抖,她拿起報紙:“這篇文章哪裡說的不是事實?難道現今政治不黑暗嗎?捕殺的報人又何止孔立人一個?至於剿匪,那就更荒謬了,那些你們口中所說的匪,不過也是中國國民,不過是一些活不下的同胞罷了。饑寒交迫,不得不鋌而走險。反倒是你們國民政府,不去反思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去支持蘇維埃黨。”
陳殊嗤笑一聲:“殺人,嗬,殺人能夠解決問題嗎?”
兩個人話趕話,說到此處,都是怒不可遏,李縱雲對陳殊一貫忍讓頗多,此刻憋著怒氣:“陳殊,你胡鬨!你身為政府要員的夫人,怎可說出如此混賬話?”
陳殊冷冷道:“這不是混賬話,是實話,隻是實話未必人人能聽的。”她實在想不到,李縱雲竟然支持這種捕殺行為的。原先還以為是上峰,是那位總統先生的命令,他隻是奉命行事,自己卻未必讚同這種做法。
陳殊想到這裡,轉過頭,一眨眼,兩行清淚便湧了出來。她哭,是極不喜歡當著人哭的,因此便一點聲音也沒有。
李縱雲見陳殊憋著哭聲,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來,把她肩膀板過來:“陳殊,彆的事情,你都可以做主,照你的心意去做。隻是這件事不可以,你不可以插手我的軍務。”
他把陳殊擁進懷裡,見她全身都在發抖,一隻手去撫她後背:“陳殊,你冷靜一點,你冷靜一點!”
陳殊隻覺得氣得腦子發蒙,又加上昨天幾乎一天沒有吃東西,隻喝了一點酒,一口氣泄下去,眼前發黑,便什麼也不曉得,倒在李縱雲身上。
李縱雲把陳殊抱到床上,伸手去摸她額頭,已經十分燙人了,叫徐媽:“立刻給鄧院長打電話,叫他馬上過來一趟,陳殊不太好。”
徐媽在樓下聽見兩個人吵架,不敢上來勸,聽了吩咐,上了樓,才見三少奶奶你躺在床上了,立刻去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