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 黃山官邸。
委員長侍從室的侍從官從外麵打開車門, 恭敬道:“李太太,夫人在鬆廳等您!”
陳殊點點頭,這幾年, 這個地方,陳殊是常來的, 她剛剛下車, 就見沈夫人身邊的的老嬤嬤一聲白色製服走了過來。她微微點頭, 向陳殊失禮:“李太太,夫人久候了!”
陳殊笑:“是我的不是, 杜鶴齡杜軍長的手術時間比預料中長了一點,勞夫人久候了。”
從小徑走過去,便見一排排筆直翠綠的柳葉鬆, 沈夫人一身暗金色旗袍, 坐在藤椅上,身邊有一個小男孩兒, 正擺弄著一台小巧的德國相機。
沈夫人仍舊是坐在那裡,看起來很悠閒, 臉上帶著淺笑, 衝陳殊招手:“來,等你好久了!”一麵有仆人給陳殊領濕帕子來擦臉,幸好陳殊平時是不怎麼擦粉的, 不然非糊一臉不可。
陳殊擦了臉, 一旁的傭人又給陳殊上了一碗冰碗, 她又衝夫人說了一遍:“實在是醫院的手術時間太長,勞夫人久候了。”
沈夫人擺手,她微微一動,旗袍上的金色繡線便滾動起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哪裡有事的,不過多在這裡坐一會兒罷了,算什麼久等。倒是你,大熱的天,上山來,倒是出一身的汗。”
陳殊隻微微嘗了一口冰碗,便放下了,抽出脅下的帕子,沾沾嘴角:“夫人就是太忙了,軍醫院、濟慈會、濟慈院,甚至是孤兒院,都是忙不停的。”
沈夫人笑笑,沒有說話,拿起桌上的折扇,刷一下打開來,慢慢搖著。
那小男孩兒,擺弄了一會兒相機,衝沈夫人道:“姑姑,我上雲岫樓那邊拍照,好嗎?哪裡一大片的向日葵,現在開得可漂亮了。”
沈夫人同意了,叫傭人跟著,叮囑隻許玩一會兒,不許在太陽底下曬久了。
陳殊曉得叫自己來必定是有事情的,隻是沈夫人不開口,自己便不能先開口,定定坐著,好在此時的重慶雖然是火爐,但是黃山官邸卻彆有一番清涼所在。
兩個人坐了一會兒,傭人又端上來兩杯咖啡,沈夫人笑:“你嘗一嘗,你是在歐洲待久了的人,你嘗一嘗,這次他們帶回來的藍山咖啡地不地道?”
陳殊婉拒,隻端起來聞了聞:“隻聞味道,就已經是上品了。夫人是行家,何必叫我獻醜呢?隻是我現在,隻怕有一段時間不能喝咖啡了。”
沈夫人不解:“不能喝咖啡,這是為什麼?”問到一半才明白過來,笑:“李司令真是有兒女緣的,打仗打了六年,倒添了一兒一女,現在又有了……”
說著,沈夫人歎氣:“哎,我有時候就想,這個仗打到什麼時候才到頭呢?死了幾百萬將士,上千萬的百姓,竟然連頭也望不到。”
陳殊對她這番話,倒是不奇怪,這位沈夫人雖然是此時的民國第一夫人,卻從不參與政治,對政治也十分的不敏感,但凡有一點政治的嗅覺,便曉得此時已經是戰爭的後期了,勝利在不遠的將來是可以預見的。
沈夫人搖搖扇子:“上次沛公提出來的青黴素統購統銷,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陳殊有什麼條件去考慮呢,她點點頭:“夫人、沛公所說之事,也是為了國家,我自然沒有不支持的道理。隻是這青黴素的藥廠規模不必從前,股東也是雜亂,有的聽說了,便要拋售出手中的股份呢?買賣由人,我想,他們要買,我也沒有理由不許。恰好孔老先生又這個意願,便搭了個橋。”
沈夫人皺了皺眉,旋即展開,臉上浮出笑來,她站起來:“達令!”
陳殊抬頭,就見薑維民從走廊過來,他身後半步跟著一身美式軍裝的李縱雲,幾個月不見,越發黑瘦了。
薑維民杵著一根拐杖,此前黃山官邸遭到了日軍空軍的轟炸,薑維民為了躲避□□,摔傷了一條腿,此後,便一直不大靈便了,他臉上帶著笑,依舊稱呼陳殊為:“夢柯先生!”
陳殊站起來,笑:“委員長折煞我了,這個時候哪裡擔得上委員長一句先生呢!當初年幼,舞文弄墨,險些貽笑大方。”
四個人都坐下來,薑維民看起來心情很好,問:“剛剛說什麼呢?夫人倒皺著眉?”
沈夫人搖搖頭,笑:“倒要說一個好消息,李太太有身孕了……”
薑維民大笑起來:“這倒是雙喜呀……”
李縱雲坐在陳殊身邊,臉色很不好看,陳殊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失態了,他隻好勉強笑笑,順著薑維民的話,說起家常來:“這孩子多了也愁,我們夫妻都不常在家,女兒倒好,隻是兩個兒子野得沒邊了。上次在湖南,沛公還跟我告狀,說我們家的二小子把他們家的小公子的門牙都打掉了。我也是沒辦法,隻好同沛公告饒,恨不得立刻就回重慶來抽那小子一頓呢。”
沈夫人笑:“沛公這個人就是護短,小孩子哪裡有不打架的。”
陳殊望了望李縱雲,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笑:“是我沒有教好,幾個孩子這樣頑劣!”
薑維民抽了一支煙,搖頭:“男孩子,還是頑劣一些好。我們鄉下有句俗話,乖孩子是沒得出息的。”
幾個人閒聊了幾句,便有侍從官來報告:“報告委員長,美國特使思迪威將軍到了!”
美國人是財神爺,哪裡敢得罪,隻是薑維民同這個思迪威相處得不是甚好,倒坐在那裡繼續說了會兒話,這才起身,交代李縱雲:“你這次回來,也呆不了幾天,你在這裡歇一歇,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