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泊舟往嘴裡灌了一杯悶酒,二人不再說話,接連飲酒,直到一壺酒都喝空了,雲泊舟終於打開了話匣:“我一直都……很擔心她。”
這個她是誰,兩人都明白,於是林拙也就沒有插話,認真聽他說下去。
“她從前也是築基修為,但是靈根受損之後,修為就一直在往下跌落。她進這無妄山……也是受了我的牽連。”
雲泊舟醉醺醺的,似乎是刻意讓自己變成這樣的狀態,才能夠將自己心中的不快發泄出來。
“師父向來都對我很好,他當年是金丹真人時,帶領宗門弟子去凡間篩選苗子,親自把我從小山溝中挑了出來。我那時五歲,什麼都不懂,隻知道自己從此叩彆了爹娘。”
“我年紀小,偶有哭鬨,師父也對我十分溫和仁慈,他僅有我一個弟子,對我傾囊相授。我二十歲那年,在我築基後不久,師父也突破了,晉升成了元嬰。那時,我們師徒在宗內處處受禮遇。無極宗不比太白宗,無極宗都修旁門,煉器、符籙……在這些事情上耗費的時間多了,修煉的時間便少了,能夠多出一位元嬰真君坐陣,對於全宗上下都是大喜事。我以為我們師徒終於熬出頭來了。”
“但後來……師父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雲泊舟的眼瞳中漸漸彙聚起濃重的哀傷:“他接了一個宗門任務離開,一彆就是永恒。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命牌在我麵前碎成兩截。”
“我懷疑師父的死有蹊蹺,按照調查,調查的人,是倚晴的師尊。無極宗一手遮天的大長老,蓬升真君。我查了一年,一無所獲,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卻因為實力不濟,露出了馬腳。”
“蓬升真君大怒,將我逐入無妄山,倚晴為我多說了幾句話,竟也一並被牽連,逐了進來。蓬升真君不像我師父,師徒之間友愛和睦,他座下有眾多弟子,勾心鬥角極為嚴重。倚晴天資高,素來得他看重,這一朝落難,她的同門便紛紛落井下石。她的靈根……便是 那時候受損的。”
“最初進無妄山的時候,她日日都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後來我聽說了霜娘子這個人物,求到她跟前,她讓我帶倚晴去見了明軒。可明軒一開始,對靈根受損也毫無辦法。”
“她現在用的藥方,都是這三年來,在無妄山漸漸摸索得來的,但每每也隻能緩解,不能根治。她的修為不斷下跌,我真是害怕,她連九重蓮台的第一關都熬不過!”
雲泊舟驟然激動了起來,激動後,是深深的無力。
他神情落魄,仿佛又回到了林拙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頹廢不堪,再整潔的外表,都掩蓋不了他內心的頹唐。
林拙抿了抿唇:“離九重蓮台不是還有十個月嗎,雲師兄,你彆多想,我們還有機會。”
雲泊舟慘淡笑道:“三年都沒結果,十個月,怎麼夠用。”
“雲師兄,”林拙道,“這話我就不愛聽了。”
她定定看向雲泊舟:“莫說十個月,哪怕隻有十天,我們都要相信希望。活著,就會有希望。”
雲泊舟一頓:“活著……就會有希望?”
“對,活著。”
九重蓮台,以無妄山為台基,每五十年一度,五大宗門共同催動法器,在這台基中綻放出一朵九重瓣的蓮花。
這蓮花,是大荒修士切磋的擂台,修士根據自己的修為,選擇層級對戰。第一到三層為築基初期、中期、後期;第四到六層為金丹初期、中期、後期。再往上為元嬰期,不過元嬰期的大能,通常不會出手,隻是偶爾會出現坐陣。
參加過往屆的對戰,便自動有了踏上蓮台的資格,若是第一次參加,必須先挑戰一名無妄山的囚犯。挑戰的潛規則是,一定的時限內,在擂台上殺死囚犯,算挑戰成功;反之,囚犯隻要未被殺死,就算成功,但出手不能夠傷及修士的性命。
故而,他們通常會選擇修為在築基下的囚犯,用等級壓製對方。
但被選中的人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囚犯連勝三場後,就可以退出擂台,重新回歸無妄山。
林拙道:“第一次參加的一般都是築基弟子,若是手中的保障多一些,符籙丹藥法器多備一些,不受傷不可能,活下來,還是有機會的。”
雲泊舟扯了扯嘴角:“林師妹,你想的太天真了。”
“你隻知道,築基修士要踏入第一層的門檻,是要先與無妄山囚犯打一場,可你不知道這一場,是各大宗門安排給弟子見血的。”
“為了確保成功,磨練弟子,同時也不讓宗門丟臉,隻要有犯人贏了第一場,第二三場,他們會使手段讓你不能帶任何外物。”
“無論是贏是輸,都必死無疑。”
雲泊舟說罷,搖頭離開。
他沒走多遠,就見到站在山壁側麵的聶湛,那個位置正好能讓他看到觀雲亭內的一舉一動,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裡看了多久。
雲泊舟與他擦肩,淡淡道:“你心思不純,不要去招惹她。”
聶湛一動不動,薄唇緊抿,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
……
雲泊舟走後,林拙倚著欄杆,目光變得有些迷茫。
無論是贏是輸,都必死無疑?
她想起了進無妄山之前,大師兄的眼神。她還以為大師兄是覺得她實力低微,不可能贏過那些修士。現在想來,是大師兄早已知道這一點,隻是不忍心告訴她?
她坐在原地沿著這件事一直在想,想著想著,發現自己的思維已經打成死結。
她感到自己漸漸有些酒勁上頭,山風微涼,卻吹得她臉龐開始發熱。
她強撐起身體,準備離開,卻見麵前,有一個黑衣人朝她走了過來。
她眼睛一花,迷蒙道:“玄離?”
聶湛麵色一僵。
林拙忽然又搖頭篤定道:“不,你不是玄離。”
“你長得比他醜多了。”
聶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