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裡大主教說完後,在陰影裡呈現灰藍色調的眼睛注視著女王,等待她的反應。
“很高興您能這麼想。”
女王向後靠在柔軟的天鵝絨背墊上,沉思片刻後,慢慢地說道。
“但我想知道,您是出於什麼而如此提議的?是出於教義中規定的不可掠奪,亦或者禁止戰爭嗎?”
“對異端的掠奪在教義中被視為是理所當然的——解讀與規定宗教教義的教皇國若能領先他人踏上埃爾米亞,他們對它的剝削不會來得比商人更少。”說到這裡,羅德裡大主教那張慣常嚴肅的臉竟然微微笑了笑,透出對聖城冷冰冰的嘲意,“又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最貪婪的商人可不都披著法袍嗎?”
女王微微側了側頭,綢緞般的銀發落在裙口的鎖骨上,她有耐心地等待著羅德裡大主教後麵的話。
而他停頓了片刻,才低低地,像遠遠觀著一場殘酷的噩夢般開口:
“世界是個戰場,所有國家與民族都在這個戰場上廝殺,神論主導的信仰講求的救贖與天國,不過是一場反常曆史下荒謬的謊言。”
“為什麼這麼說?”
阿黛爾的目光落在羅德裡大主教的臉上。
她就像正透過那張如同喀斯特溶洞裡沉寂萬年的岩石般的臉,窺視到那些冷漠線條後痛苦壓抑,衝突焚燒的靈魂。
“無神論者正在同愛戴真神的人交戰,這是一場不容妥協也沒有調停餘地的戰爭。[1]”羅德裡大主教沒有直接回答女王的話,而是引用了一句古典時期最初的教徒學者著名的話,“隻是當初公教建立後與異端開戰的緣由。但不論是公教誕生前,還是公教誕生後,這個世界上的戰爭始終永不停息,乃至公教本身就是戰爭的起因與催化者。而它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作為寄托——作為以暴力奪取生命後,安撫自己的寄托。”
“救世的信仰……”
極短的那一刹那,他的臉上掠過古怪而又陰冷的抑鬱。
“不過是場錯誤的自欺欺人的寄托。”
一個曾經將救贖世人作為自己一生追求的信仰和目標的人,以這樣的口吻和神態,冷漠地說出“救世的信仰不過是場自欺欺人的寄托”這樣的話……
簡直就像荒誕劇一樣,在荒唐中透出刻骨的悲哀。
好比一個人把自己的脊梁骨頭抽出來,一點點地碾碎,還要麵不改色地站在原地。
阿黛爾凝視著羅德裡大主教一會,忽然俯身。
她的頭發垂散下來,羅德裡大主教的眉頭一下子皺著擰近在一起。
淡淡的幽香一下子像鋪天蓋地的羅網,再次籠住了他。而阿黛爾還抬手,貼在了他最近越來越顯露出總默默無聲的冷酷的臉上,手指從那又高又薄的顴骨上緩緩地,慢慢地撫摸過去。
她的神情是掌權者正在仔細地查看自己鋒利的刀劍,看看它們是否出現損毀,不帶曖昧意味。
但她的動作卻又分明帶著幾分輕柔,指尖一點點撫摸過去的速度與力道都輕微得恰到好處,就好像她擔心的不是刀劍能否再為自己效力,而是憐惜於刀劍在承受烈火錘煉時承受的那份痛苦。
給人感覺是片玫瑰的花瓣輕輕地貼過。
“我聽說,聖特勒夫斯二世正在進行對教廷進行改革,比起上一任教皇先生,他的思想已經算是開明不少。但是……”阿黛爾垂眼看著羅德裡大主教,“新教皇陛下雖然是個能夠容許我們與異端建立交易的人,但他的心胸也絕對沒有寬到會放任無神論的小冊子廣為流傳。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您是在勸誡我嗎?”
羅德裡大主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感覺到指腹觸及處細膩的皮膚下,血液在血管中流動。
“還是在警告我。”
“兩者皆有,不要忘記,”女王輕輕地在他耳邊嗬了口氣,溫暖略帶濕潤,簡直能夠將最心如朽木的聖人從雲端一下子扯著,墜進凡人泥濘把的色/欲裡,“想要成為神的人與想要毀滅神的人,結局都一樣。”
她抽回手時碰到了羅德裡大主教袖口的寶石袖口。
手停頓在半空中,女王笑了笑,那笑容少了些冷意和威懾,稱得上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