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流言是真的?”
一個人從另一側轉了進來,恰巧聽到他最後的那一句低語。
來者蓄著一把絡腮胡子,橢圓形的臉上前額略顯狹窄,嘴唇像枯木龜裂的乾樹皮一樣。他同樣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羊毛長袍,風塵仆仆的憔悴樣子,讓人拿捏不準他的年齡。
“威勒納特。”
羅德裡大主教沒有回答,隻是朝他點了點頭。
被稱為“威勒納特”的修士向後退了一步,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曾經的大學同學,最後咧了咧嘴:“接到信的時候,我嚇得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了。差點從二樓跳下去逃跑,生怕下一秒就有名穿著黑衣的騎士出現在我麵前,把我拖出去扔上火刑架。”
“如果你那麼希望,我也可以現在就為你安排。”
羅德裡大主教朝幾名修士頷首,接著轉身往教堂裡走去。
那幾名穿著黑沉沉外衣的修士一言不發地散入了教堂外的街道中。
這幅情景看得威勒納特修士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懷疑自己來到羅蘭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說實話,”他不敢再去想那些黑衣修士的身份,追上羅德裡大主教的步伐,“這的確很讓人驚訝,各個方麵。”
學生時代,羅德裡是聖約翰學院裡課業最優異的那一個,同時也是與周圍人最格格不入的。所有人都知道整個學院有個貨真價實履行了每一條清規戒律的怪胎。當時聖約翰學院附近不遠處就是一片妓院區……啊哈!神學生去那裡的時候,心安理得地以教皇都有成打私生子來安慰自己,唯獨羅德裡沒有。
連最有經驗的妓/女都無法熔化他那岩石般的冷硬嚴厲。
不解風情的“聖人”。
這雖然隻是個私底下的調笑,但也足見羅德裡堪比狂信徒的虔誠程度了。
就這樣一位篤信到令人敬畏的家夥,有朝一日突然願意庇佑一名被追殺的異端,簡直就像獅子放棄食肉一樣讓人驚愕。
“手稿在哪?”
羅德裡大主教沒有留給威勒納特放鬆的時間,乾脆利落地直切正題。
“帶來了。”威勒納特無可奈何地咧了咧嘴,將手中的提箱放到桌麵上,借著燭火的光像打開一件危險武器一樣打開了它,“一共兩百二十一頁,全部都在。”
《血液循環與再論教義》。
燭火光下,手稿的扉頁簡單地寫著一行字,略帶傾斜的字體。
就是這樣一份看似平常的著作,前段時間在教皇國掀起了一場險惡的陰謀。
著作的作者米歇爾是聖城一名樞機主教的醫生,他再一次偶然的解剖中發現了人體心臟血液循壞的事實。然而這與人們長久以來接受的“靈氣”說不符,米歇爾醫生在他的手稿中論述了心臟工作原理,並由此引申出了對教義的疑問。
原本如果這隻是私人筆記,還不至於引來殺身之禍,不幸的是他私底下將自己的發現與疑惑,同朋友交流的時候,一個人將他的想法泄露了出去。
“聖特勒夫斯二世可不正急著繼續進行他的歸潔活動,”威勒納特聳了聳肩,“連一天都不到,他就被宗教審判扔上了火刑架。那個倒黴蛋要死地把這燙手的東西塞我手裡了……我都在想,是不是我什麼時候得罪他,他想借此害死我了。”
威勒納特還在喋喋不休,卻隻字不提自己帶著被判定為“異端邪說”的手稿在聖城,在整個世界最強大的宗教審判所下東躲西藏的狼狽。
羅德裡大主教沒有回答他。
節骨堅韌的手翻開了那份手稿,鋼藍的眼睛像獵取目標的蒼鷹一樣,迅速地在上麵掠過,將血管與心臟的解剖圖,否定靈氣與聖說的注釋檢視過。
他看得很快,又對後麵那位不幸醫生的疑惑不感興趣,短短一會兒,就將前麵他最關心的內容瀏覽完畢。
“我可以提供給你一批印刷機和工人,”他合上手稿,冷靜地打斷威勒納特無意義的叨叨,“一個條件。”
“什麼?”
“把所有印刷出來的書,分發到教皇國去,送到聖城去。”大主教以平靜的語調,說出了可怕的話。
威勒納特表情就像見了鬼一樣,一瞬間驚慌得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你怎麼知道……”他及時地打斷了話,但臉上已經將疑惑寫得清清楚楚——羅德裡是怎麼知道他們在聖城建了一個秘密組織?
恍然間,威勒納特想起一個傳言,似乎他這位曾經篤信的老同學,不僅背叛了信仰,還已經墮落成了一個與陰謀為伍的情報頭子。
他瞠目結舌,忽然有幾分相信那個離譜的傳言——羅蘭大主教與羅蘭女王的。
“好。”
最後,威勒納特艱難地同意,隻是他提出了一個問題。
“女王陛下知道你這麼做嗎?”
“我們的戰爭已經開始了,”羅德裡大主教沒有直接回答,他指了指窗外的玫瑰海峽,“你們的戰爭也要到了。”
“戰爭無處不在。”
…………………………
沒有人對空氣中的緊張訊號視而不見。
指揮艦上,阿比蓋爾剛剛巡視檢查完戰船,她站在甲板上,眺望了一會不遠處的士兵聚集點。
海風從造船廠的方向吹來,風裡夾雜著一股濃烈的古怪味道。當瀝青和壞掉的動物油脂放在一起熬煮的時候,就會散發出這種令人作嘔的惡臭。這些經過熬煮的動物油脂塗抹到船身上後,能夠提高戰船的防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