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從回廊的另一側傳了過來。
道爾頓一收手指,神色如常地站直身。
“跟我來。”
凱麗夫人舉高了蠟燭,燭光照亮這位女王最信任的侍女長不苟言笑的嚴肅臉龐。
“陛下要見你。”
說完,她就轉身朝女王的內殿方向走去。
道爾頓在原地站著。
他將冰冷的黃金玫瑰重新攥在掌中。他無法控製地想起羅蘭宮廷裡的譏笑。那些竊竊私語嘲弄著他就像條毫無尊嚴的走狗,女王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夠讓他前後奔走,這些竊竊私語,有意無意地總會在整個宮廷中流傳。
他知道這些。
流言裡的另一個人主要人物也知道。
何其可悲啊。
她知道,她隻字不提,她如蜘蛛般撥動著網,心知肚明地牽扯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冷酷地篤定著他會如她所願,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有那麼一瞬間,道爾頓幾乎要重新靠回到柱子上,將黃金玫瑰擲之於地,讓凱麗夫人帶著她主子的傲慢無情滾。她是看不到嗎?他的絕望,他的不甘,那快要把他撕碎摧毀的苦鬱之火。
她不在意。
他無足輕重,他知道。
道爾頓簡直要大笑,笑自己的愚昧,笑自己的不可理喻。
寒意從骨髓深處透出,帶著淅淅瀝瀝的冷雨。他聞到鐵甲的陳鏽,聞到泥濘的陳腐,聞到火/槍的硝煙,聞到一無所有的過去。貴族弟子的馬靴碾在麵部的顴骨上,輕蔑而傲慢的嘲笑他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就算被踩在腳下,都未曾磨掉的桀驁,怎麼反過頭來在抓緊權勢後,沒了個乾乾淨淨?
凱麗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儘頭。
不需要回頭,不需要催促。
全世界都篤定他已經墮落成這樣可笑狼狽的走狗,女王一句話,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哪裡,他最後一定會趕到。
……………………
女王坐在燭火下,正在一份文件。
她將頭發散了下來,蠟燭的火光照在她濃密的鬢發上,將銀發染上了柔和的金色。以往端坐在燭光下時,臉龐的輪廓會因光線變得柔和一些,但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使得從顴骨到下頷的線條越發清減。
對於一位君主而言,這大概不是什麼壞事。
雖然女王的麵容原本就不是淑女類型的精致,但畢竟年紀尚輕,還殘留著幾分少女時代的柔美,這未免讓一些頑固傲慢的人因她的年紀和麵貌心生輕視。現在,不會再有人這麼覺得了。
她聽見腳步聲。
“坐吧。”
女王在公文上簽署下自己的名字,來的人隻是站著,她這才抬起頭。
“怎麼?”
道爾頓的視線從她身上移到那些公文上,爾後很快又移回了她臉上。她將處理好的文件放在右手邊,最上麵一份是上議院關於如何處理曾經屬於海因裡希家族的領地的請示——與其說是請示,倒不如說是爭吵。
雙頭蛇剛頹然倒下,一群鬣狗就迫不及待地圍上來,朝著蛇巢舊地露出獠牙。
他們大概不知道自己正拿著刀切割著女王的心臟吧。
雙頭蛇家族的領地……
那是海因裡希留給女王最後的遺產最後的紀念,而她筆跡如常地做著答複著,斟酌著各方的平衡,如同對待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事物一樣,對它們做出劃分和安排。凡人的喜怒愛恨從這幅精致的軀殼裡抽走了,就像神父們極力主張的那樣,仿佛從加冕受膏起神性便被灌注到君主的□□了。
活下來的不再是阿黛爾·羅蘭,而是羅蘭女王,是神在人間的化神,是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