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重新恢複了知覺以後, 紀繁音的靈魂就好像還殘留著上次的記憶一般,第一反應就是張嘴用力地深吸了一口空氣, 像是溺水將死的人最後的掙紮。
肺部迅速被新鮮的空氣填充,連帶著整個人活了過來。
紀繁音猛地睜開了雙眼,眼前那個轉身瀟灑離去的頎長背影好像還印在眼底,可躍入視線範圍的卻是客廳的電視牆。
她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自己屁股底下的沙發,想起來這是另一個紀繁音精挑細選高價買回家的。
儘管知道另一個紀繁音賺錢的能力無與倫比,沙發的價格還是讓現在的紀繁音回憶起來有點肉疼。
她坐在沙發上愣了好一會兒,有點手足無措。
可一旦放空頭腦,她的大腦就會自動開始對沒有太大意義的事情做思考。
那是一些平常人一輩子也不需要知道的知識。
……
紀繁音跳江之後其實就後悔了。
但水流湍急,她沒能自己遊上去, 掙紮了片刻就失去了意識。
等她恢複意識的時候是十二月, 在她身體裡的另一個紀繁音已經開始了大殺特殺。
之後的幾個月裡,紀繁音就一直呆在那個沒有疲勞也沒有饑餓的房間裡, 看另一個紀繁音用自己的身體活出了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然後,另一個紀繁音終於攢夠了回去自己世界的能量。
在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的相遇裡, 紀繁音鼓起勇氣對另一個紀繁音說了一聲謝謝。
對方朝她笑了笑, 漫不經心裡還帶著一點包容和鼓勵。
紀繁音是帶著對方給的這份勇氣回到自己身體裡的。
可明明在自己的身體裡醒來了,紀繁音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她太習慣於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了。
可另一個紀繁音走後,她留下的可以說是應有儘有。
紀繁音覺得自己絕對花不完她賺的那麼多錢, 住不完那麼多的房子, 也開不完那些車……
再說, 那些都是另一個紀繁音靠本事賺的錢, 她不能隨意動用。
想到這裡,紀繁音突然站了起來, 她直奔書房,拉開鍵盤托板, 就看見了放在那上麵的信封,位置可以說是沒有任何遮掩,就是為了讓人儘快找到的。
――那是另一個紀繁音留下的遺囑,並且已經經過了公證。
遺囑裡說得清清楚楚,如果她死去,工作室的股份一分為二給章凝和賀深,其他的資產委托某律師所賣出後創辦兩個由專業機構管理的基金會,一個支援科研,一個支援電影。
誠然隻要錢給得夠多,遺願也會有人妥帖處理好的。
但這是“紀繁音”這個身份死去之後的處理辦法。
現在紀繁音又活了過來,遺囑當然也就用不上了。
但紀繁音看著這份遺囑,還是有一種按照對方的計劃去處理她財產的衝動。
紀繁音不覺得自己有權力處理對方的財產。
她正在猶豫怎麼做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紀繁音本來就有點社交障礙,再加上有將近一年沒接電話了,一聽見電話鈴聲就是渾身一抖,才跑出去看了一眼手機,那上麵顯示的名字是沈戚。
紀繁音知道沈戚是誰。
甚至於她覺得自己說不定知道得比另一個紀繁音還要多一點。
她做了個深呼吸才接起電話:“你好。”
“你好,紀繁音。”沈戚沒有用敬稱,“能見個麵詳談嗎?”
“好。”紀繁音立刻答應了下來,又有點不安地握緊手指,“到哪裡見麵?”
“我在你家樓下。”沈戚說。
紀繁音趕緊起身去給沈戚開了樓下的門禁。
沈戚沒兩分鐘就抵達了,他站在門口看了一眼紀繁音。
那一眼就讓紀繁音有點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覺得仿佛被鏡片背後的那雙眼睛看透了靈魂。
“我還欠你一句抱歉。”沈戚突然說,“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大半是我的責任。”
紀繁音正要把他請進門,聽見這句道歉垂了垂眼:“因為你是‘神o’嗎?”
“你發現了。”沈戚走進門裡,態度坦然得像走進自己家中。
“畢竟你……”紀繁音小聲地說,“名字已經很足夠明顯了。”
“她就沒發現。”沈戚說。
紀繁音:“……她隻是,沒往那方麵想。她光覺得你很像自己以前的朋友了。”
這句話似乎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取悅了沈戚,他轉過身來時眼裡還殘留著一點笑意,看起來比剛到的時候態度緩和了不少。
紀繁音憑著記憶給沈戚倒了水,然後隔著一張桌子小聲地問他:“你是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嗎?”
沈戚點點頭:“畢竟非要說的話,我才是罪魁禍首。”
紀繁音輕吸一口氣,回想著另一個紀繁音是怎麼麵對各種令人頭大的極端情況的,然後有點磕磕巴巴地說:“坐、坐下慢慢說吧。”
沈戚隨手拉開了身邊的椅子坐下:“在那個世界我和她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紀繁音也趕緊坐下,和沈戚隔了足足兩張椅子。
“但她的車禍我沒能阻止。”沈戚將鼻梁上的眼鏡摘了下來,他的神情有些漠然,“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失控了一下。”
“……”紀繁音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她沒有開口打斷。
突然加入對話這種事情,對她來說難度實在太高了。
“所以你妹妹夢見了不該夢見的事情,”沈戚低垂著雙眼,“我忙著給繁音找一個恢複的機會,等找到的時候,你這裡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所以我試著把兩件事情結合了起來,在讓她能恢複的同時,也將你的人生往回扳動。”
他停了下來,像是陷入沉思。
紀繁音等待片刻,見沈戚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開口問道:“那如果欣欣沒有做夢呢?我們一家人會怎麼樣?”
沈戚的睫毛微微扇動,他抬眼看紀繁音:“兩路陌生人,她會嫁給宋時遇,但你也不會死。”
“……我自己也有責任。”紀繁音不安地揉捏著自己的手指,“如果我的性格能再強硬一點,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那個地步。我其實早就應該反抗,對不對?”
“這個世界上什麼人都有,”沈戚平靜地說,“對我來說你們做什麼都一樣。”
“但那個紀繁音除外?”紀繁音脫口而出,然後才反應過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自己也有點驚詫。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的話,我剛剛好像擠兌了他一下。我不僅死而複生,我還出息到能和神明開玩笑了。
紀繁音恍恍惚惚地想道。
“對,她除外。”沈戚答得很理所當然,“我也可以有私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