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鐘家上下,幾乎所有人都在暗自琢磨,竊竊私語。
於汀蘭被走水的吵鬨聲驚醒後,才發現丈夫鐘義根本沒有睡在身邊,而從隔壁書房裡,卻隱隱傳來他低低的打電話的聲音。
她本來想起來去看看他在做什麼,可是越來越大的肚子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側過頭閉上了眼睛,嘴裡卻惡狠狠地道:
“打吧、打吧!我是看出來了,這做兄妹的,天天要不親近親近,就不算完,真是沒的讓人惡心!”
然而於汀蘭這次卻真的猜錯了,鐘義此時通話的對象,並不是鐘秀,卻是鐘秀的戀人安醒生。
安醒生打來電話的目的很簡單,他今天晚上和幾個警界的朋友在一起聚了聚,在席上,因有人知道他是鐘家二小姐的戀人,便說了一個鐘家的消息給他。而他在回到家後,覺得還是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給鐘義才好。
而這個消息,便是鐘家大少爺鐘仁的案子,已經在官方徹底結案,僅有的兩個嫌疑人鐘信與秦淮,都因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而全部被解除了嫌疑。
估計明天,官方就會正式將這個結果通報給鐘家了。
安醒生在說完這個消息之後,便有些感慨地對鐘義道,“你家那個老七倒也罷了,畢竟有你們鐘家的血脈,原也不會太差,隻是沒想到那位大房的新寡,說是出身不堪,可是細看之下,倒頗不像是池中物呢。”
鐘義謝了他通報信息過來,兩人寒暄幾句,便各自掛了電話。
他坐在搖椅之上,一邊輕輕搖晃著,一邊想著安醒生的話。而忽然間,電話又響了起來。
這次,便真的是二小姐鐘秀了。
鐘秀的聲音裡第一次少了那份慣常的恬靜。
“二哥,那菊生,竟然沒有死!”
鐘義一下子從搖椅上坐直了身體。
“你說什麼!這話可當真嗎?”
鐘秀似乎略壓低了些聲音。
“怎麼不真,方才碧兒讓人送來消息,說是老七和大奶奶已經讓人將他抬了回去,這會子眼睛已經睜開了,也能說話了,那邊還叫趕緊給煮些薑湯,說是給他驅寒呢。”
鐘義的眼睛瞬間眯成了一條線。
“這真是活見了鬼,在那井裡泡了那陣子,早該死得透透的了才是。碧兒沒說,他又是如何醒轉過來的嗎?”
鐘秀聲音裡忽然透出一股奇怪的凶狠。
“還不是那個秦大奶奶,原本看他不過是個不中用的草包,誰知老大沒了,倒像是被換了真氣般,整個人竟越發剔透厲害起來了。這次菊生那小子的命,便說是他用了不知什麼西洋的法子,生生給救了回來,真真是氣得我這胸口倒像是針紮般的疼。”
鐘義慢慢點了點頭,道:
“你倒也不要生氣,他便是真的有幾分本事,現下卻也沒有施展之地了。方才醒生打了電話過來,說是聽警局的人說,咱家老大的案子已經塵埃落定,老七和他都脫去了嫌疑。你難道忘了,那日九叔在花廳讓我代掌鐘家時,他不是第一個跳將出來,詢問何時商議遣返他一事,如今,可不就到了時辰了。”
對麵的鐘秀聽到此處,似乎沉吟了半晌,才道:
“這賤人也不知是從哪個陰溝裡爬出來的東西,從他來了,竟生了多少事出來,能把他弄走,原是最好不過。隻是我心中隻擔心一事,畢竟那個秘方,還沒有著落。你要知道,我把碧兒派過去,她這些日子,隻差沒將泊春苑查個底掉,卻還是一無所獲。若放他走,我卻還是有些擔心呢。”
鐘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低低笑了兩聲,道:
“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泊春苑那邊,過後再細細查驗便是。何況他若被遣走之後,你以為我真會任他飛鳥投林不成,我自是會派多些個人手,暗中將他劫到密處,扒個精光,連身上的汗毛都不放過一根,若有秘方,自然便搶了來。”
鐘秀聽他所言,才柔聲笑道:
“終是你們男人行事粗野,想得方法也是這般下流。那原是咱們的親嫂子,便是搜身倒也罷了,可彆讓那些莽漢之流,占了他太多的便宜,傳出去,丟得可是咱們鐘家的人。”
二人又絮談了一陣子,便拿定了主意,待官家通報一至,便立即找族中人來,商議將大房無後寡婦遣返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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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便有常來鐘家的醫生,在何意如的房裡坐了好一陣工夫。
這醫生在本地可謂是極負盛名,非鐘家這樣的巨富之家,輕易很難求得其登門醫治。
這會子,醫生和何意如細細說了些鐘禮的病情,何意如聽完他的話,身子靠在那裡,有許久一言不發。
原來鐘禮至昨夜被人從火場外救出後,何意如便讓人把他暫時安置在自己的隔壁,也好能時刻照看一些。誰知從那時直到現在,他已經整整昏迷了一夜,卻還沒有一點醒來的意思。
而現下醫生經過仔細檢查後,才發現他身上的皮外傷都非常輕微,可是整個人,卻似乎進入了一種極為少見的狀態。
那便是無論醫生或家人如何呼喚他、甚至用醫用針刺等方法驚擾他,他卻都完全沒有反應了。
醫生似乎苦想了半天,才有些猶豫地告訴何意如,三少爺現在的身體狀態,若在西洋醫學看來,似乎像是一種叫植物人的情狀。
但是讓醫生奇怪的是,那種被定為植物人的病人,往往都是腦部受了巨大的創傷,引起大腦的神經壞死,才會導致整個人處於這種昏迷不醒的狀態。
而鐘禮現在,卻沒有任何的頭部外傷,也完全找不到可以誘使他昏迷的病因。
醫生走了,何意如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的右手慢慢摸上了左腕上的一隻玉鐲,那是她身上常年戴著的一個寶貝,所有人都以為她喜歡那玉的水頭成色,可是隻有她和鐘九知道,那原是她生下鐘禮那會兒,他專門選了一塊和田美玉,打成後送給她的禮物。
可是這會子,這玉鐲還是瑩潤如初,可是那個和它同齡的嬰兒,雖然長大了、成人了,卻變了模樣。
她想起醫生一邊搖頭一邊說的話。
“三少爺這毛病,我這幾十年來,也從未得見,當真是納罕得很。依我個人愚見,他此時這症狀,並非是外因所致,竟完全是心魔所困。說得直白點,他現在昏迷不醒,原是他潛意識裡,便不想蘇醒過來。所以太太問我他可有清醒之日 ,我卻不敢回答,這一切,都要看三少爺自己腦子裡,有沒有那個念頭了。他若想醒來,也不過是片刻之間,他若不想,便這樣長眠一世,也未可知了。”
何意如這邊正想著醫生的話,愁眉不展,門口卻進來了一個婆子,竟是跟大女兒鐘毓去的陪房。
這幾日鐘毓兩口子一直未來,老三又這樣,何意如更覺失了臂膀。這時見了那婆子,忙問她因何而來。
那婆子特特從邱府趕來,便是受鐘毓所托,來和何意如說一聲,因姑爺邱墨林前幾日夜裡在鐘家給鐘仁上了夜香後,不知是不是撞到了什麼,回去後倒像是中了邪一般,上吐下泄,高燒不退,還成日家說著胡話,聽大小姐說,總是在嘴裡喊著“鎖、鎖,莫搶我那鎖頭”等字樣,胡言亂語,倒把大小姐嚇得夜不能安。因此特讓這婆子來說聲,這程子暫不能過來了。
何意如擺手讓她去了,心中卻難免更加煩悶,隻覺從鐘仁突然故後,整個大房便沒了順心順水之事 ,竟是彆扭得很。
她一想到這裡,便掙紮著想去佛堂拜拜神佛,卻不料一個管外事的婆子匆匆趕來,原來方才在外麵廳裡,竟有那官差專程派人送來通知,說是鐘仁的案子已經了結,一並大奶奶和鐘信也都脫了嫌疑和乾係。
何意如正稍稍點頭,緩了口氣,誰知那婆子又告訴她,因二爺現在臨時主事,那官差便是他親自接待,現下二爺特意讓告訴太太一聲,打鐵原需趁熱,既然大奶奶已經官判了無事,便不家再拖延,他那邊已經通知了族中掌事者,馬上就要按族中規矩,商議大奶奶無後遣返一事。
何意如聽得此言,便知鐘義等人心急如焚,恨不能儘早將自己在大房的勢力一一掃除,好換上他們的人馬。
她被諸事煎熬,眼前倒像是有無數金光亂晃一般,即便縱橫了半生,此刻卻隻覺千頭萬緒、事事灼心,竟完全沒了主意。
便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太太,不知這會子可有工夫,老七有一要緊事,想討您的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