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從今日始,便與這紅塵俗事作了了斷,雲遊四方而去,後半生無論長短,終不提這些前塵往事,恩怨是非,隻當自己已作了今日死,太太也隻當沒有禮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素常保重,更少操些心罷!”
何意如反複看了那字條幾遍,目光中倒生出一股子愁怨出來,因喚丫頭取了洋火過來,便將那紙條在火上點燃,瞬間變成了一股青煙。
她見一邊的鐘良看得入神,便喚他過來,隻摸著他的額頭,低聲道:
“良兒長大了,切莫學你這三哥,為人既怯懦、又無擔當,便連娘親,都可以棄之不理,這一大攤子家事不管不顧,倒自行瀟灑去了。”
那鐘良雖然年幼,卻極伶俐,因對何意如稚聲道:
“良兒自幼孤苦,無人教養,既得太太收留,定當努力讀書上進,日後在大房裡,一切都聽太太的話便是。”
何意如聽他這少年討好之語,嘴角微翹,心中卻忽然一動。
隻因這樣相近的話語,似乎在十餘年前,也曾有一個男孩小心翼翼地對自己說過。
隻不過那個孩子和眼前這良兒比,在昔時,卻是自己隱然中的一塊心腹大患。
更沒想到的是,屢遭磨難的他,竟然會在那極不起眼的角落裡,偷偷長成了今日欲與自己比肩爭頂之人。
想到這裡,何意如嘴角現出一絲冷笑,倒把那身前的鐘良,嚇得打了個寒顫。
這工夫,門外便聽見一片聲響,何意如皺了皺眉,知道這人未至,聲先行的,原是自己的寶貝女兒鐘毓。
鐘毓這光景,竟是帶著一肚子怒氣,一個人回了娘家。
原來她是在家裡與邱墨林大鬨一場後,才氣衝衝回了娘家。
何意如見她神色和從前極不相同,她了解鐘毓的稟性,便知必有大事,遂把身邊的下人都支走,隻剩下她們母女二人。
鐘毓這時便連哭連喊,告訴何意如,原來她在無意之中,發現了一件讓她五雷轟頂的事,便是她的老公邱墨林,竟然喜歡男人。
何意如見她哭喊得不成體統,不由皺緊眉頭,倒有些不滿地道:
“倒不是娘說你,你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女兒,這麼多年過來,難道還不知這些男人,有幾個是手腳乾淨、一輩子忠貞不貳的,饞嘴貓般偷個腥,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又何苦來生這些閒氣。何況這些年世人皆好男風,連你大哥都娶了男妻入門,便是姑爺對男人感了些興趣,也不見得就一定是轉了性子,總不過圖個新鮮,一旦那熱乎勁兒過了,便是個天仙下凡的,也照樣就扔下了。”
鐘毓本是在母親處宣泄一番,誰知卻聽得這樣的回複,她登時便提高了嗓門,對著何意如叫喊道:
“我做什麼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可比不了娘,有那麼大的肚量,容得了身邊有那許多人。我隻要一想到邱墨林的身子,除了我之外,還碰過男人,我就感覺惡心!再說了,您也不問問我為什麼會生這麼大的氣,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他喜歡上男人的!”
何意如心下倒也奇怪,便道:“總不過他逛了那相公堂子,或是包了小戲子,被你抓了包,還能怎樣。毓兒,為娘還是要勸你一句,那起人不過都是些有錢人的玩物,你便拿他們當作小貓小狗,墨林玩玩後,也終會棄之不理,總會同你過安生日子的。”
鐘毓此時收了眼淚,竟冷笑兩聲,對著何意如道:
“娘,您可彆再安慰我了,我現下就告訴你邱墨林喜歡的男人是誰,保管您聽了,就不會再這麼想了,還比什麼小貓小狗,人家可正經是一朵人見人愛,把咱們鐘家男人險些收了一半的玫瑰花呢!”
何意如心中一怔,似乎已猜到了什麼,耳中便聽到鐘毓尖利的嗓子道:
“娘,我現下便告訴你,邱墨林那挨千刀的,喜歡的便是您昔日的大兒媳婦,現在的七少奶奶!您是不知道,這家夥大約是對那妖精著了魔,莫說大半年沒碰過我一次,便是自己在書房裡,竟也在喝得爛醉後,抱著個清俊點的小廝直叫那賤人的名字,更是摟著親嘴摸屁股,卻偏生被我堵住了,倒惡心到了死。且瞧他那副下賤的浪樣,隻怕大哥在世的光景,這一對賤人便不知有過多少次私下的勾當呢,你可聽到了嗎,娘,你的一雙親生兒女,可是一個被他克死,一個要活活被他氣死呢!”
鐘毓這裡說出這些話來,那邊的何意如,卻像是深秋裡下了一場寒霜,整個人不自禁地便湧上一股寒氣出來。
原本,也是到了秋後算帳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