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丫頭們欣喜地端著熱螃蟹下去, 秦淮嘴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這膏肥肉美的大閘蟹吃下去, 究竟是什麼樣的味道,恐怕隻有老天才知道了。
這工夫,他心中想起這些天來, 老七與自己夜裡躺在床上, 他平緩低沉,卻又語重心長地叮嚀和囑咐, 心裡的焦慮與緊張,忽然間舒緩了一些。
趁香兒去小廚房未返,他急忙讓人把菊生喊了過來。
菊生一進門,動了動鼻子, 因見四周無人,便低聲笑道:
“今兒倒是個好日子, 太太賞的這螃蟹, 大約香氣已飄滿整個鐘家了,方才香兒還特特叫人給我端了一盤子去,不過有七哥的話在先, 我倒沒敢碰它。”
秦淮看著愈發伶俐的他,讚賞地點點頭,也低聲道:
“我方才略想了想,總覺得今兒個這螃蟹宴來得蹊蹺得很, 倒怕是後麵有什麼彆的玄機。這樣, 你現在趁人不備, 趕緊想辦法溜出去, 在泊春苑外麵想辦法截著七爺,將這事說與他知道,以防著些其他咱們倆可能想不到的事。這邊是螃蟹也好,高湯也罷,我自會小心提防。”
菊生見他說得鄭重,想到近日七哥亦多次叮囑自己,近日家裡麵很有可能有大事發生,因此便用力點了點頭,讓嫂子小心著些,自己便匆匆出去了。
他素日裡有鐘信交待給他的一些特彆事務,這光景,便急忙先回了房中,取了一件頗新奇的物事藏在布包裡,背在身上,偷偷溜出了泊春苑的角門。
他這邊剛從秦淮處離開,那邊香兒已經帶著微笑拎了提盒過來,裡麵除了一大碗健脾止瀉的高湯,還有兩碟時令的雞頭米與鮮菱角,倒當真是細心得很。
秦淮心中冷笑,嘴裡卻誇了她兩句,看她將湯盛在小湯碗裡,又放了雪白的瓷勺在碗邊,輕輕端起來,便對自己笑道:
“七奶奶倒趕緊趁熱喝了這湯,熱衝寒涼,最是暖腹暖胃,止瀉止痛的。”
秦淮這時早已坐到那口半人高的景德鎮大白瓷金魚缸旁邊,一邊看著缸裡幾條鮮紅的金魚,一邊便順手接過香兒手中的湯碗,伸到鼻下嗅了嗅,笑道:
“你說了裡麵有山楂,倒是勾起了我的胃口,我原是最愛山楂的酸香了。”
香兒見他對著湯碗輕輕吹氣,似乎馬上就要開口喝下那湯水,她心中緊張,一雙手捏著綢褲的滾邊,竟直捏出了汗來。
秦淮朝湯上吹了幾口熱氣,便舉到唇邊,忽然伸手指了下香兒的後麵,道:
“是七爺嗎?怎麼在門口不進房來。”
香兒聽到七爺二字,下意識哆嗦了一下,回過頭去,見門口隱約有人影一晃,卻似乎隻是個丫頭的身影。
她轉過身,正看見七奶奶仰頭喝著湯水,低頭時,一小碗湯竟然都已經喝光了。
“倒是我看錯了,竟是個丫頭,不過也不是我誇你細心,這湯看著熱,原來喝下去倒溫溫的,酸甜正好,我倒把它一口乾了。”
香兒心中歡喜,忙接過湯碗道:“奶奶既這麼喜歡,我再盛一碗給您,趁溫熱喝了,免得受那腹瀉的苦。”
秦淮嗯了一聲,嘴角微笑著,隻拿眼睛瞄了眼身旁邊的大瓷缸。
那裡麵的幾尾金魚此刻歡實了不少,正在缸底追逐著食物,襯著水麵上的浮萍與水草,倒是一幅絕美的紅錦戲蓮圖。
香兒又把湯碗遞過來時,明顯便沒有方才那樣緊張了。秦淮便故意用瓷勺去攪那水,朝她笑道:
“你也忙了這一會子,這工夫便也同她們去吃些螃蟹,畢竟是太太的心意,倒彆浪費了。”
香兒這工夫便不再催他喝湯,點了點頭,躬身去了。
她出了房門,讓所有的小丫頭們都去後麵下人處,一起吃奶奶賞賜的螃蟹,自己卻留在後麵,見四下無人,又悄悄在窗外朝室內看去。
隻見七奶奶這工夫應是已喝了第二碗湯水,隻剩一隻空碗放在一邊的小幾上,自己卻俯在魚缸上逗弄著金魚。
她心中焦急,暗自盤算著時間,生怕誤了太太交辦的大事。
而室中的秦淮,雖然隻拿後背對著窗子,心中卻像早知道她會在窗外偷看一樣,嘴角隱隱的儘是冷笑。
眼見瓷缸中歡遊的金魚慢慢變得呆滯,有兩條撲騰了幾下,竟然已經翻起了肚皮,秦淮心中明白,自己這工夫,也應該進入角色了。
香兒踮著腳尖,眼見七奶奶忽然間直起身,大約是感覺頭昏或是什麼,伸手扶了扶額頭,勉強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向臥房,還沒等走近床邊,便一頭栽倒在地上,臉朝著床的方向,一動不動了。
她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歡喜,飛快地跑到廊下,那邊一個角落裡,原放了一籠鵪鶉,說是養肥了入冬時下雪天炸著吃的,這會子四下無人,她便將那籠子打開,用力呼喝,那些鳥兒登時受了驚,四處驚飛,黑壓壓的一片,便在泊春苑外麵的人,也能看到這尤如一股黑雲般的鳥群和鳴叫聲。
她弄完這些,便匆匆朝後院下人處而去,到了那些丫頭婆子吃喝的地方,果然那些人都已經東倒西歪,竟昏了一地。
香兒心中竊喜一切都如自己所願,便也找了地方佯裝昏迷著趴了下去。
而這光景,一直隱在泊春苑外的一個身影,待見到暮色中忽然乍起的鵪鶉時,眼中精光一閃,身形立動,悄無聲息地從角門閃進了院中。
待來到東跨院,隻見靜悄悄無一個人影,隻有那些隻能飛行短暫時間的鵪鶉們落在院中,亂跳亂叫。
這人影順著窗子向裡麵看了看,隻見七少奶奶俯在床前的地上,一動不動,倒似斷了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