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因為世家爭權,慕容憐對墨家橫豎看不慣眼,從小就沒少找墨熄麻煩,總想摸清墨熄的喜怒,抓到墨熄的把柄。像這樣旁敲側擊試探他的心事,早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慕容憐笑了一下,果然又緊咬不放地追問下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這偌大的落梅彆苑,環肥燕瘦,男男女女,統共百來號人,羲和君就沒有一個挑的上眼的麼?”
“……我的私事,不勞你費神打聽。”
慕容憐輕飄飄地抽著水煙,軟玉般的手指點著烏黑的煙槍,吞雲吐霧:“嗬嗬,羲和君又何必拘著。我知道你愛惜聲名,不過依我之見,人生在世,快活便好,那些無關緊要的氣節啊,品格啊,就如過眼雲煙……”
他說著,呼出一口迷離煙氣,在青靄中露出個若有若無的笑,他吹開那些煙靄,慢慢道。
“你瞧,片刻就散了。”
墨熄冷冷地:“聲名?”
“羲和君男女不近,不是因為聲名,又是為了什麼呢?”
墨熄淡漠道:“因為潔癖。”
慕容憐一時沒有作聲,眯著眼,唇齒間吐著細細的煙流。
兩人爭鋒相對了好一會兒,慕容憐轉頭嗤笑,重新躺回了湘妃榻上:“乾淨人,好沒趣兒。”說著,擺了擺手,招呼其他賓客。
“來來來,各自儘歡,想玩兒就玩兒,不必客氣。”
“今天宴會散後,誰摟著的姑娘還有精神,還未灌醉,我就當誰腎虧體虛,從今往後落梅彆苑可招待不起。”
家奴湊過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主上,那……這個顧茫是押回去,還是放這兒呢?”
“放著啊,押回去作什麼。”慕容憐笑吟吟地,“羲和君雖然對此毫無興趣,難道其他人就不玩了?”說著瞥了墨熄一眼,“羲和君,你是真的不稀罕他對吧?”
“你若真的不要他,那我可就由著弟兄們痛快了。”
“……”
見墨熄不與理會,慕容憐笑笑,眸中閃過的幽光像是蛇的鱗片:“行。”他頷首,抬手點了點顧茫,“這個人太醜,羲和君看不上,不要了。你們把他拉下去,隨諸位公子尋歡吧。”
其他人自然是樂得其所,當眾欺辱尋常歌女,他們大概還有點兒顏麵上過不去,但欺辱顧茫卻是人人都拍手稱快,稱道叫好的。
誰讓顧茫是重華的叛徒呢?
一時間那些醉醺醺的修士們都在圍著他取笑,尋思著刻薄法子去羞辱他。
有人瞧他餓著,丟了塊醬骨頭在他麵前:“想吃就吃啊。”
顧茫獸性為上,繞了幾圈,挨不住餓,真的把那醬骨頭捧起,湊在鼻尖處,先是小心翼翼地聞了聞,覺得無異,又張口咬了一點點下來,在口中咀嚼著,一雙眼睛謹慎而專注地盯著麵前的那些公子看。
墨熄餘光瞥見這樣的景象,心中窒悶,隻得把臉偏得更開。可是臉轉開了,聲音卻怎麼也回避不了,尖銳刺耳地紮了進來。
“哈哈哈哈,顧帥,說你是猛獸,你還真的撿骨頭吃呀?”
公子哥們哄堂大笑。
“從前你不是挺愛乾淨的麼?怎麼掉在地上的東西你也要。”
“顧將軍,你的臉皮呢?”
滿室的鄙夷之意能掀翻屋瓦,但顧茫不理會,隻是默默地啃著那塊難得的醬肉骨,不一會兒就把骨頭啃了個精光。
他舔了舔嘴唇,重新抬起頭來,掃過那些猙獰嘲諷的臉,落在案席的盤盞中。那裡堆著小塔般的紅燒醬骨,方正大塊,肥瘦均勻,每一塊紅燒肉都裹著濃鬱醬汁,油紅料香。顧茫沉默地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道:“給我。”
這是他進屋後第一次正正常常地說話,那些就和瞧見一隻一直沉默著的貓忽然叫了聲似的,一個個都有些興奮。
“給你什麼?”
顧茫毫不客氣,一副野獸求食的嘴臉:“給我肉。”
眾人哄笑:“哈哈哈,你們看,他會討肉吃!”
“彆的不認識,肉倒是知道。這個神壇猛獸,嗬嗬。”
座上的一位公子哥兒問道:“你想吃?”
顧茫點頭。
那公子哥兒竟真的夾了一塊,玉箸戳著,遞給他。顧茫接過了,正想要吃,那公子忽地大笑道:“你這個叛國叛君的狗,還想吃肉?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吧!”說著,指尖靈力微動,顧茫捧著的那塊紅燒肉瞬間就被滅作了一團青煙。
顧茫看上去好像嚇了一跳,他懵懵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陣子,然後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子,最後又低頭在地上找了一陣子,最後終於確定了,他有些困惑地歪過頭:“肉不見了。”
廂房內,一群人爭先恐後地尋他開心。
“想吃東西還不容易?”
有人把醋、酒、醬汁、肥油混在一隻酒樽裡端給他:“來,嘗嘗這個,瓊漿玉露,哈哈哈哈。”
顧茫大概是渴了很久餓了很久,儘管並不那麼相信他們,但還是把酒樽接過了,聞了聞,覺得味道有些奇怪,於是謹慎地舔了一口。
靜了片刻,直接“噗”地一聲噴在了那人臉上。
“……”
有人樂得直拍腿,有人則在興奮地想著其他法子羞辱他,被噴著的公子則羞惱至極,接過帕子將臉一抹,而後一把揪住顧茫的衣襟,凶狠毒辣地甩去巴掌,罵道:“給你喝你還挑,挑你祖宗的。”
顧茫挨了打,立刻就想要回擊,可是燎國在毀了他神智的時候,把他強悍的靈力也化掉了,他根本不是那個修士的對手,兩下就被鎖鏈勒住脖子,叮叮當當掙脫不得,隻能狠狠地盯著對方。
那眼神真的就和狼一模一樣。
“給他好看!揍他!”
“對!揍他!”
誰不憎恨顧茫?尤其今日還有墨熄和慕容憐在場,所以那些公子多少懷著些討好兩位神君的念頭,一個個法術施得毫不容情,攻擊咒術雨點般落在顧茫身上——隻要不打死,就挑最狠的來。
顧茫很快就被圍攻地毫無喘息之地,但他並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如此厭憎他,他想說話,嘴裡卻全是血。
有幾個人尚覺不儘興,乾脆拿起剛剛那盞未儘的酒樽,居然又往裡麵呸了幾口唾沫,而後掰起顧茫的下巴,喝叱道:“張嘴!給我咽下去!”
“喝下去!今天你不喝光就彆想出這道門!”
這群門閥貴胄正將他圍作一團淩/辱,懷著討好羲和君的熱切倍加賣力地折磨他,忽聽得最角落裡“砰”的一聲悶響。
眾人一下子轉頭,隻見一直沉默著管自己把玩酒盞的墨熄霍然起身,玉杯往案上一扔,抬起眼來,臉色極其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