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會痛。”
呼吸熾熱地壓下去, 墨熄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吐出兩個字來。
“忍著。”
正如墨熄所說,“喚魔咒”的解咒異常痛苦, 似要把幾千根帶刺的荊棘從對方的血肉中生生拔出。
顧茫一開始還頭很硬地不吭聲, 可墨熄念咒念到了中期, 他就漸漸有些受不住了,緊繃的身子在墨熄下麵軟下去,開始發抖,開始痙攣,到最後,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尾滾下來,哆哆嗦嗦地流到鬢發裡。
他的眼睛哭紅了,嘴卻仍被墨熄的手捂著, 發不出聲, 很快地汗水就濕透了他的衣衫,他眼神渙散混亂,映著墨熄的臉龐。
一眨, 倒影碎了,成了濕紅眼角的淚。
墨熄幾乎要用全力才能按住他不讓他暴起瘋狂。
痛。真痛。入骨入髓……
他眼睫顫抖的樣子映入眼簾, 墨熄竟忽有些令自己心驚的不忍, 手上的力道不由地微微鬆了些。
就這一瞬力鬆, 顧茫猛地掙開他捂著自己的手, 把頭偏開去,喘息著,狂亂地發出“啊啊”地哭叫, 聲音嘶啞又可憐。
與那硬勁的體魄不一樣,這個男人哭喊的時候,嗓音終究是羸弱如春葉的。
其實以前,顧茫也這樣哭過。
隻是彆人都不知道,隻有墨熄在床上見過。
墨熄低聲道:“……咬著我。”
顧茫聽不進了,他根本聽不見墨熄在說什麼,墨熄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自己胸腔中的意難平,俯身過去。
這個角度,以顧茫的習慣,是會咬住他的肩膀的,他知道。
顧茫的虎牙太尖了,曾經咬破過他太多次,以至於留下的疤痕,那麼多年都沒消失,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淡去。
墨熄在心中道,老位置,你咬吧。
又狠心把解咒念下去。
短暫的緩解後又是更深的痛苦,顧茫身子猛地一跳一繃,沙啞地“啊”了一聲……崩潰與狂躁間,本能地就張開嘴,緊緊咬住了墨熄的肩膀……
他渾身汗濕,在墨熄懷裡不住痙攣著,顫抖著……
這個解咒,越到最後,痛感愈強。
念至終結處,顧茫連咬他肩膀都無法承受了,他猛地鬆開嘴,仰頭大口大口喘息著,一張臉上全是汗珠淌落,眼睛濕潤得像是風雨中的深海。
“痛……”
他終於出聲了。
這是墨熄回國,他們重逢以來,顧茫第一次這樣不可自製情緒滿盈地表達著自己。
“我……痛……”
墨熄的心都抽緊了,那顆曾經被刺傷過的,再也不複從前的心臟,在胸腔之後劇烈地搏動著,刺痛著。
他看著顧茫的眼睛,顧茫整個人都已經崩潰了,渙散了。
他忽然有種不可遏製的衝動,想要抵住顧茫濕涼的額頭,像以前,像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都還沒發生的時候那樣。蹭著他汗濕的額頭,跟他說,沒事的,解開就好了,我陪著你……我陪著你……
可是臉頰低過去,僅有咫尺時,卻又猛地想起昨日種種早已不可回頭。
想起慕容憐他們就在一石壁之隔的地方,不儘快解掉顧茫的喚魔咒,一切隻會愈發得難以收拾。
他猛地警醒,側開臉去,閉了閉眼睛,繼續將解咒念下去。
最後一點……
隻有最後一點……
忽然脖頸間一疼,竟是顧茫已經虛脫到咬不住墨熄的肩膀了,嘴唇張開,渴望地去咬一些更柔軟的東西。
他咬住了墨熄的側頸。
或者說不是咬,他也沒有太多力氣了,幾乎算是噙著的,濕潤的嘴唇下麵,隻有最尖的那顆虎牙還能給墨熄以一些痛感,彆的牙齒都隻剩了最輕最輕的觸碰。
“……”
心裡的最後一點圍城也轟然坍塌了,墨熄閉上眼,心道,就一次……就這一次。不想去管會不會被看見,不想去管彆人看見了會怎麼想,甚至不想去管曾經他們之前都發生過什麼,如今又是怎樣的深仇血海。
他抬手,攬住顧茫的後腦,由著顧茫咬著他。他摸著顧茫的頭發,輕聲哄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痛過去了。
如果這幾年的恩仇也能一筆勾銷,橫在他們之間的鴻溝也能和痛一樣過去,那該多好。
他摸著安撫著懷裡顫抖的男人,沒有任何人瞧見,甚至自己也不願瞧見。他閉著眼睛,輕輕在顧茫的發心吻了吻。
要是世間一切苦楚都能過去。
該多好。
解了咒的顧茫昏沉睡去了,墨熄起身,把竹武士喚過來,讓它好生看著他,然後把率然化成靈蛇,也留下來鎮守。自己則走到石壁後麵,去幫著慕容憐與嶽辰晴結束這場惡戰。
不過看上去,他們這裡也差不多了,並不需要他再插手幫忙。
嶽辰晴的法力不深,毀劍咒訣每一句都要念上三十遍,每念一遍,李清淺的靈力便削弱一輪。這時候嶽辰晴已經快念到最後的一條咒訣了,而李清淺也越來越不是慕容憐的對手。
“君血入鼎爐,君骸鑄劍身。”
所有念出的靈咒都幻作繚繞的白色煙雲,纏在李清蘇周圍。
“匣中三尺水,曾為夢裡人。”
李清淺倒也是個人物,都已經被破散成這樣了,卻還是白著臉,搖搖晃晃地在與慕容憐交手。慕容憐越打越自在,將他一次次地擊倒在地上,然後看著他一次次地爬起來,口角淌血,衣冠散亂。
慕容憐冷笑道:“你這樣掙紮為了什麼?敗局已定的事情,偏就這麼賤,喜歡我踹你?”
李清淺不答,隻是哈哈狂笑,嘴唇咧開,鮮紅的血水啐出來,眼中閃著一種莫名的堅持和瘋狂。
好像他一定要為了什麼而活下來。
他沒有達到那個目的,就不能消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紅芍劍被嶽辰晴毀滅。
他眼神中的那種光,不是在說“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是在說“我鬥不過天,但我一定要去做我要做的那件事情,哪怕我敗了,我死了,我灰飛煙滅,我都不會認命的。”
我不認。
他瘋狂地大笑著,又一次被慕容憐的絲履碾過臉頰,又一次掙紮著爬起來,試圖挨近嶽辰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宗師。”
墨熄的一聲稱呼,卻讓狂笑癲狂的李清淺陡然一顫,發紅的眼睛轉過來,狠狠瞪著墨熄看,臉上是一種古怪又恍惚的神情。
“女哭山一役後你歸隱紅塵,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墨熄原是一賭,但這句話問出後,他便確信自己切中了李清淺的要害,因為李清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那種癲狂的笑容也在緩慢地扭曲著。
紅芍劍,壁上題字,那些被擄掠來的姑娘相似的相貌,石洞中的一個個鳳冠霞帔的鬼娘子……
一恨浮萍身,二恨紅顏薄,三恨與郎永世錯。
這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某個他們並不知道的姑娘有關。
——是因為什麼?
女哭山發生了什麼?
竟讓當年青衣拂袖,仗劍誅邪的劍術宗師,變成劍中怨戾,麵目全非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