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主人(1 / 2)

餘汙 肉包不吃肉 11988 字 8個月前

() 第二天正值朝休, 墨熄帶著顧茫去入奴籍。

在大部分國家,奴隸都是卑賤的, 不能修真, 不能讀書, 又被稱之為“賤民”。

重華國雖與它們沒有本質差彆,但至少態度略為和緩。

自先君承繼大統以來,重華廢止了“賤民”這種刻薄說法,並允許資質尚可的奴隸破格進入修真學宮,修結靈核。先君甚至還敕封了奴隸出身的人為將軍,允許他們組建軍隊,報效邦國。

這些事情曾經在重華國引起過軒然大波,老貴族紛紛死諫, 說此舉有前車之鑒在前, 狼子野心不可測,如若君上給了奴隸權力,他們就會渴望更多。

言下之意就是, 如果放任奴隸修行立業,時日一久, 難保他們不會覬覦尊位, 暴起覆政——誰又想被踩在腳下?

但老君上不聽, 他覺得九州烽煙四起, 國與國之間的戰事日趨激烈,但凡有能之人都可啟用,不然內政是穩了, 外憂卻無從避免。

顧茫和他的王八軍,便是在這種情形下興起的。

然而一朝君主一朝臣,新君繼位後,覺得“內政”比“外憂”更加重要,所以他拿顧茫開刀,削權貶黜,以安老士族之心。

這才有了今天這個局麵。

“我們到了。”馬車在修真學宮旁的一家小鋪子外停下,墨熄上前去叩響了虛掩著的門扉。

這是一家入口逼仄,年久失修的老店,店外隻疏懶地丟了塊木板,板子上寫著——“慈心冶煉鋪”五個大字,冶煉的冶字已經掉了旁邊的兩點紅漆。

顧茫問:“這是哪裡?”

墨熄沒有答話,隻是推開那扇搖搖晃晃的老木門,領著顧茫進了裡麵。

鋪子采光不佳,外頭的陽光長期無法直射進來,屋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木頭腐爛味道。偏生掌櫃的為了省錢,還不肯點燈,隻靠冶煉爐的火光映照著。

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坐在冶煉爐前,慢慢地往爐內鼓氣,一吹之下,紅星亂紫煙,槽溝內流出橘紅色的刺目鐵水,像是地底流出的熔岩。

墨熄道:“宋老伯。”

老冶煉師正全神貫注地醉心創造,加上他還有些耳背,就壓根沒聽到身後的動靜。

墨熄又提高聲音喚了一遍:“老伯。”

老人這才反應過來,他悠悠回頭,火光映在他溝壑縱橫的老臉上,令他瞧上去活像一隻曝曬過度的橘子,又癟又黃。

他看了看墨熄,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顧茫,繼而露出些恍然的神色,連忙站起來顫巍巍地行禮,嘴裡念叨著:“哦,哦……是顧帥啊……”

顧茫不明所以地站在原處,看老頭向他作揖,於是也照葫蘆畫瓢地跟老頭作揖。

墨熄沉默一會兒道,“他早就不是顧帥了。”

老糊塗的宋老伯迷茫道:“是嗎?那他現在是什麼?”

“階下囚。”

宋老伯很是吃驚,盯著顧茫看了好一會兒。

“階下囚……階下囚……”

他慢慢地踱過來,皺巴巴的手拉住顧茫的手,發了會兒愣後,忽然又笑逐顏開,開始顛三倒四地說胡話,“哎呀,小顧啊,你交了好運,你看看,老伯沒騙你吧?世上還是好人多,從今以後啊,你就不再是望舒府的奴隸啦。”

他說著,歡喜地拍了拍顧茫的手背:“來,老伯給你把脖子上的鎖奴環給化掉。”

聽到老頭子糊裡糊塗的這幾句話,墨熄眼裡有極深的痛楚一閃而過。

他閉上眼睛,喉結微微攢動,正欲說些什麼,忽聽得樓上一陣悶響,木梯子踩得咯吱有聲。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羲和君,你怎麼來了?”

墨熄轉過頭,瞧見一個穿著素淡白袍,拄著木拐的男人艱難地扶梯上下來。

是江夜雪。

江夜雪是這家冶煉鋪的主人,而宋老頭從前是嶽府的一個冶煉師父,也算是江夜雪的啟蒙恩師。江夜雪被逐出嶽家後,唯一願意陪伴著他的,也就隻有這一個嶽府舊人。

墨熄道:“我帶他過來入奴籍。”

江夜雪微怔:“誰?”

墨熄側了側高大挺拔的身子,露出後麵東瞻西望的顧茫。

江夜雪喃喃道:“……是顧帥啊……”

旁邊的宋老頭不甘寂寞,伸出那隻枯樹枝般的手拍拍徒弟的背,樂嗬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夜雪,你看看,咱們小顧有出息了,他是重華第一個摘了奴籍的人吧?真不容易。”

“……”江夜雪歎道,“師父,您說的那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

宋老頭疑惑道:“我又記錯了?”

“是。那時候我還能跑能走呢。”江夜雪垂了睫毛,對老人笑道,“師父,您累啦,快去歇著吧。”

江夜雪安撫好了老人,重新回到兩人麵前:“抱歉了,羲和君,師父這些年說話總是顛三倒四的,還望你莫要怪罪。”

墨熄道:“無妨。”

顧茫眨了眨眼睛,也跟著學道:“無妨。”

墨熄看了他一眼,他今天望著顧茫的眼神並不凶,隻是有些古怪,似乎籠罩在什麼往日的陰影裡。

江夜雪把這一切儘收眼底,低低地歎了口氣,說道:“要入奴籍的話,還請二位跟我樓上去。”

墨熄問:“但你的腿腳……”

“撐著拐杖。”江夜雪笑道,“沒事的,我能走。”

他們上了樓,冶煉鋪的二樓敞亮很多,架上懸掛著各種各樣由靈力凝結而成的武器兵甲。

這個世道,修士們用的兵刃大多都是由靈體鑄就的,他們會去各個冶煉鋪子挑選合意的武器,讓冶煉師把鑄造好的神兵利器與他們自身的靈核相融合,要使用的時候隻需心念咒訣,武器就會應召而出。

這些兵刃雖然不如神武厲害,但鑄造原理差不多,威力也都十分驚人。

而且為了打造出悍厲的兵刃,冶煉師們會外出采獵各種靈體——火鳳凰的喙、青蛟的爪、吞天白象的牙齒……越是凶煞的靈獸,就越飽含強大的靈力,煉出來的武器聲勢就愈發駭然。

有的冶煉師甚至會使用怨靈入器,製造出來的兵刃可以召喚冤魂助戰,最典型的就是望舒君家裡祖傳的水鬼符,裡頭據說是熔鑄了九千個溺死的惡鬼,怨戾衝天。還有劍靈李清淺,也是這個道理。

但江夜雪的冶煉鋪不一樣,老頭子老眼昏花糊塗得要死不說。他自己呢,又是個心軟的不得了的善人,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讓他去鬥鳳屠龍,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用來煉器的靈力,都來自些花草。”

他回過頭,看到墨熄正在看他的窗台,不免有些窘迫。他晾曬在窗台上的都是些軟綿綿的靈體,一看就派不上什麼用場。

“修真學宮的小孩子們……會來我這裡買一些武器,不容易傷到人。”

墨熄道:“也沒什麼不好。”

江夜雪笑了笑。

他的煉器之術雖然來自於嶽家,但行事之道卻和嶽家迥然不同。嶽鈞天煉器一味追求霸道,慕容楚衣也無所謂殘忍與否,所以幼年時,江夜雪就沒少因為理念不同,而和父親起衝突爭執。

人的心念除非經遭無法承受的劇痛,不然是很難改變的。

其實就算沒有他亡妻那件事,墨熄覺得江夜雪最後也一定會和嶽家分道揚鑣。

江夜雪從積壓著一堆煉器材料的貨架上取下隻鐵盒,拂去上頭的灰塵,來到二人麵前。

墨熄曾經陪過顧茫摘下鎖奴環,所以對這個鐵盒再熟悉不過。江夜雪因此有些遲疑看了他一眼,說道:“羲和君,我要施法了,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墨熄臉上卻很平靜,他看著那黑魆魆的盒子,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不用。”

“好罷,那我就開始了。”

他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後對顧茫說:“顧……”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稱呼他才好,隻得歎了口氣,“你請坐下。”

“把眼睛閉上。”

“把手放在盒子上。”

前兩條顧茫都淡然地照做了,但是最後一條他卻不肯了。他重新睜開眼,盯著那盒子看了一會兒,喃喃道:“……我不喜歡這個東西。”

說完抬頭看向墨熄:“我走了。”

“坐下。”

“走了。”

墨熄說:“你如果還想留在羲和府,就一定要按他說的做。”

顧茫沒轍,隻得撇了撇嘴,看上去有些委屈,又有些警覺,但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把手搭在了盒子上。

墨熄對江夜雪道:“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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