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火在炭盆中飄飛縈繞, 寢臥內的淡青色帷帳蘇幕長垂。
墨熄坐在床沿,黑眼睛盯著顧茫。
他說:“跪下。”
跪是顧茫在落梅彆苑就早已習得的姿態, 但是他並不喜歡這個動作, 倒不是因為自尊, 而是因為他不明白那些要他跪下的人,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為什麼他明明每次都照著他們教的跪了,可那一張張臉上的凶惡卻沒有消退,反而有更忿怒的血色逆流而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姿態上究竟有哪裡做的不夠好。
顧茫猶豫了一下,看著墨熄,就這麼直直地跪了下來,跪在羲和府主人的床邊,跪在那個男人腳邊。
他曾經並不怎麼在乎彆人對他是否滿意, 但是麵前這個人是他的飯碗, 關係到明天桌上的雞鴨魚肉,所以他總是希望他能開心些的。
可墨熄看起來也並不是那麼滿意。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跪下是什麼意思?”墨熄忽然睨下眼眸, 冷冷道。
顧茫搖頭。
“你跪了,意味著臣服, 卑微, 恭謹。”墨熄盯著他的臉, “但這些在你臉上都沒有。”
“你隻是屈了你的膝蓋, 背卻是挺直的。”
顧茫沒有說話,似乎也並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依舊這樣跪著, 有些困惑又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
坦誠地近乎無禮。
是了,這才是他激怒每一個讓他下跪的人的緣由。因為雖跪著,可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困窘,過去兩年裡那麼多人想要看他下賤,看他狼狽,看他生不如死。但沒一個人能夠做到。
顧茫像一張白紙,從容地接受所有的詛咒與唾罵,他的無知竟成了他最大的結界。
墨熄忽然怨怒,他一把扼住顧茫的臉頰,俯身逼視著顧茫的眼睛,他身上的侵略性就像一把劍,爭鳴出鞘,幾乎要將顧茫整個貫穿。
“顧茫,你是不是真以為我會拿你沒辦法?”
而顧茫望著他,半晌給他的回應卻是:“你是不是喝酒了?”
“……”
墨熄一怔,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猶如被火燙了一樣陡然鬆開捏著顧茫的那兩根手指。
他的力氣太大了,顧茫汝瓷色的頰上已被他的暴戾烙下了兩道鮮明的紅痕。
墨熄轉過臉,陰鬱道:“與你何乾。”
顧茫摸摸自己的臉頰:“落梅彆苑裡有很多人喝酒,他們喝很多,然後都變得很不好。”
“那叫喝醉。”墨熄冷冷道。
“那你喝醉了嗎?”
墨熄回頭瞪他:“我醉了還能這樣好好跟你講話?”
“那你喝醉過嗎?”
“我——”
外頭的雪簌簌下著,北風呼號。
一時失語,唯有木炭劈剝。
我沒醉過。
隻曾經多喝了一點點,就那一次,被你看過,被你鬨過,被你包容過。
從此就對自己戒尺般苛嚴,再也沒有由過自己放縱。
你怎麼就忘了。你怎麼能忘了?
你怎麼敢忘了!!
這番話在心底翻沸,蒸汽騰起,出口卻化作無情的句子。
“我的事輪不得到你管。”
顧茫就不吭聲了。
屋內兩人沉默地對視著,墨熄盯著顧茫一直看,好像能透過那雙藍澄澄的眼睛筆直地看進顧茫心裡。
然後墨熄又想,真要能筆直地看進去就好了,真要能狠狠地撕裂他,洞穿他,捅破他,將他骨裡的秘密,血液的流向,肮臟的靈魂都看清就好了。
隻要看清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男人有多臟,就不會再有留戀了。
顧茫動了動**的腳趾,忽然問:“你要我陪你,就是陪你互相看嗎?”
墨熄瞪他:“你想得倒美。”
“那你要我做什麼?”
於是墨熄開始認真且惡毒地思考,並且刻意不再盯著顧茫看。
“今晚你陪我”,這句話明明帶著些狎昵,聽起來並不那麼正經。
可偏偏屋裡的兩個人都沒往偏的地方想。
墨熄是真的因為自己睡不著所以也不想讓顧茫呼呼大睡,顧茫也是真的秉持著有覺一起睡有眠一起失的友善精神在陪著自己的飯碗。
“這樣,你念書,我睡覺。”墨熄在書架前挑了一會兒,丟給他一卷《伏晝天劫誌》。
“我不認字……”
“李微不是教你一個月了嗎?”墨熄沒好氣地擺擺手,在床上躺下,“你挑認識的念。”
“哦。”顧茫接過《伏晝天劫誌》,開始大聲念書名,“犬日一力士。”
墨熄差點沒把枕頭砸他臉上。
聽了一晚上顧茫念書的結論就是,墨熄從五歲就倒背如流的《伏晝天劫誌》,居然一句話都沒聽懂,硬生生被顧茫念成了一本他壓根就沒聽說過的書。於是到了後半夜,依舊無法入眠的墨熄頂著倆黑眼圈起床,一臉煞氣地盯著顧茫看了良久,忽然伸手把他拽起來。
顧茫:“去哪裡?”
墨熄道:“書房。”
顧茫跪的久了,驟然被提起,腳麻的動不了,踉蹌兩步就撲通又摔回了地上。
他這一摔,本能地就想要扶住什麼,手忙腳亂間離得最近的就是墨熄,於是一把抱住了墨熄的腰。
雖然此時正值嚴冬,但寢臥內炭火生的很足,墨熄又是個血熱強健的男人,所以身上衣服穿得很單薄。顧茫這一抱,幾乎就是隔著一層薄薄的褻衣布料,環住了他緊窄勁瘦的腰身。墨熄的腹肌在他手掌之下隨著呼吸起伏著,一向端整的袍襟也被他扯歪了,隱隱綽綽露出肌肉勻稱的胸膛。
墨熄回頭有些神色不定地陰森森看著他。
其實換作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甚至是某些男人,他們若是處在顧茫這個位置,一定已經被羲和君過於強勢的氣息和體魄迷得暈頭轉向了。
但顧茫舊愛已泯,而身為狼的情竇又好像還完全沒開,所以他一點兒都沒有感受到麵前這尊男性的軀體有什麼好看的,而如果非要他說個什麼感受,大概就是覺得又硬又熱,還隱約讓他感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