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熄自己是不太會做飯的, 於是煩勞禦廚起來煮了點墊饑的吃食。
他們駐紮的地方靠水,多產鮮活的鯉魚, 廚子不敢怠慢, 給羲和君細細烹了一碗魚片粥, 又蒸上一籠蟹黃小籠,待要再加菜,墨熄道:“不必了,吃不下太多。”
回到大帳的時候,他手裡端了一隻木托盤。他落下帳篷厚簾,拿火鉗將帳中的暖炭燒的更旺。然後走過去把顧茫喚醒。
顧茫慢慢睜開眼睛,朦朧中瞧見墨熄清冷的容貌,掙紮著想說什麼, 卻被墨熄止住:“行了。彆再說什麼臟不臟的。”
而後也不想等顧茫回答, 把擱在床幾邊的木托盤拉了過來:“吃東西。”
他的語氣算不上溫柔,但是比起那天湯泉池裡盛怒的男人,終歸是好了太多。
顧茫也不想為難自己, 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於是靠坐起來, 伸手捧起了碗, 埋頭一聲不吭地吃了起來。
粥軟糯清淡, 瑩白剔透的魚片入口即化。顧茫一口氣都吃完了, 有了些力氣,於是又伸手想要去抓小籠包。
墨熄製止了他:“筷子。”
“……”顧茫不喜歡用筷子,他用不太好。但既然“主上”都已經這樣說了, 他也沒辦法,隻得笨拙地拿了筷子,費力地去戳。這一戳,小籠薄透如紙的皮就破了,湯汁全漏了出來,他劃拉了半天,把蒸籠裡弄得一團狼藉,卻還是沒能把那顆已經破皮流汁的小籠完全夾起,隻挑到了一點皮,肉餡兒也滾落到了一邊。
墨熄看不下去,沉著臉從他手裡接過了玉箸,把那顆慘不忍睹的小籠自己吃了。然後重新夾了一顆飽滿的,遞到顧茫唇邊。
大概是覺得這人有病,一邊那麼凶狠地對自己,卻又一邊給自己投喂食物。顧茫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呆呆看著他。
墨熄不耐煩道:“嘴張開。”
顧茫是真的很餓了,猶豫一會兒,微微張開嘴唇,一口咬住了墨熄夾給他的小籠。隻聽得“噗”的一聲,燙熱的油花濺出來,墨熄避閃不及,不偏不倚地就被湯汁濺了臉頰。至於顧茫自己,那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的嘴唇被燙疼了,咬了半口的小籠包被他一下吐了出來,嘶嘶地抽氣。
果然墨熄恨他,想要讓他痛……
顧茫未及想完,就被捏著下巴抬起臉。他一時以為墨熄是又生氣了,又要打他耳光,藍眼珠不安地左右轉動。
可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沒來,他睨下眸子,睫毛顫動地去打量墨熄的臉,卻發現墨熄隻是在盯著自己的嘴唇看。
墨熄的眼神有些難以琢磨,半晌後,顧茫聽到他咬牙切齒地低喃:“你這個人,怎麼總是……”
總是怎樣?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顧茫顱中忽然一疼,零星而疾速地閃過一些模糊的光影。
好像在某個時候,也有過同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吃東西太急了,被燙到了舌頭——然後呢?
然後好像是,也有個人這樣捏住了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臉細看,一邊看還一邊責備自己的不小心。
“你先咬開一個小口再吃成麼,又沒人跟你搶。”
“我看看,有沒有燙破皮。”
再後來,不知是怎麼回事,那個人看著看著,忽然就毫無預兆地傾身吻住了他的嘴唇,微涼的唇瓣吮吸包裹著他因燙熱而刺激敏感的唇舌。
這個畫麵讓顧茫心中生出一種茫然與悸動,他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而這個動作像是在墨熄心頭擱了一簇火,火在胸腔裡燒亮,眸色卻暗了。
墨熄沉默片刻,慢慢地鬆了捏著他的手指。
把白皙的俊臉扭了開去。
吃了飯,又盯著顧茫把藥給喝了。顧茫心知賴不掉,隻得迅速把湯藥飲儘,原以為這樣就算完事,卻沒成想墨熄又給了他另一隻藥壺。
顧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退熱藥。”墨熄淡漠道,“剛讓隨行的藥修調出來。喝了。”
顧茫無可奈何地把這一壺藥也都灌了下去,臉色已然十分難看。墨熄把東西收拾了,說道:“睡吧。”
顧茫慢慢道:“這是你的床。你昨天說我……”
“昨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墨熄打斷道,“我照顧你也不是因為覺得愧疚。你病了,我會麻煩。我不想要個麻煩。”
顧茫不吭聲了。
“你聽懂了沒?”
顧茫點了點頭。
“那就睡吧。”
墨熄把東西送還給禦膳廚,再回來時,顧茫確實已經乖乖地睡著了。不過大概是因為昨晚在湯泉池被他嚇到,顧茫並不敢太放肆,他縮在床沿的一個小角落裡。
“……”墨熄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瞧了一會兒,拿起氈毯,展開蓋在了他的身上。
大抵是睡在墨熄的床上,這一夜顧茫夢醒之間聞到的都是他的味道,顧茫皺著眉頭,睡得並不安穩,腦中總是斷斷續續地閃過一些畫麵。
初時那些畫麵還都很模糊,不連貫,可到最後,就好像蠢動的河流奔淌而出,一段鮮明的記憶回到了顧茫燒得燙熱的腦顱中。
是一段記憶。
與墨熄弱冠之日有關。
這段記憶殘缺不全,從他獨自一人在集市東磨西逛開始,然後腦中的情景逐漸清晰,顧茫慢慢想起來了--
那天,他攢了一兜叮當作響的貝幣,去附近的集市買了一壇梨花白,三兩好酒菜。
晚上的時候,寒風蕭瑟,他抱著酒壇,提著食盒溜進了墨熄的帳篷裡。
“師弟師弟!”
記憶中,年少的墨熄穿著白衣,正在燭台邊看書,抬頭瞧見他,明顯怔了一下:“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他笑著把東西放下,活動了酸痛的四肢手腳,說道:“來陪你啊。再過幾個時辰,你就二十了。”
墨熄臉上閃過訝異:“我都忘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除了咒訣法術,什麼都不上心,連這都能忘。”他說著,拉過帳篷裡的一張小桌,一邊收拾,一邊樂嗬嗬地說,“不過沒關係,你忘了,你師哥我都替你記著呢。”
墨熄合卷起身,低聲道:“多謝你。”